第十章 誤入煙花地，潛龍在風(fēng)塵
江玉霖趁著酒興，施展開輕功，向山下飛奔而去。只見他迅疾如同飛鳥一般，躍過溪澗、躍過巖石，時而躍到高高的樹頂上，憑著太陽辨別方向。
曉行夜宿，不一日便來到了金陵城。自遠處望去，好個金陵形勝：大江自左手邊滔滔而去，宛如巨龍之勢；鐘山在右手邊巍然佇立，形成臥虎之形。想那石頭城里，埋藏了多少英雄壯志；烏衣巷口，徘徊著多少繁華煙云。城外山河帶繞，城上劍戟環(huán)布，城里正有一殿天子，三教名人，五方商賈，七朝富貴，九流吏民。
江玉霖本為先尋風(fēng)娘子一行而來，但此時天色已經(jīng)漸晚，自己又不熟悉道路，一個男人更不便晚上去風(fēng)娘子的住處，便準(zhǔn)備先找個客棧住下來，明天一早再慢慢打聽。他快步向前行去，路過長干橋，想起李太白的詩句“妾發(fā)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毙南氲剑骸拔遗c師姐，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吧？不知分開一年有余，她現(xiàn)在怎么樣了。”
過了長干橋，便進了南城門，城門腳下有小攤販們擺著攤兒賣小吃，他摸出兩個銅板，買了一塊涼糕，又想到：“到底是京城，這般繁華景象，可不是祁門縣能比的?！彼L這么大，從沒到過這樣大的城市，不禁好奇地左看右看。不一會兒便走到秦淮河畔，他站在橋上，看著右邊已經(jīng)點上了燈，昏黃的燈光映在青黑色的河水里，煞是好看。燈火朦朧間，不時傳來鶯聲笑語，又有畫舫載著歌聲緩緩而來，又緩緩歸去。不過他并沒有過去，而是向左手邊的花行走去。此時天色擦黑，花行的人也已經(jīng)漸漸散了，只有幾個稀稀落落的游客，想買些剩下的廉價花兒。
江玉霖沿著花市走去，一邊看著路上的行人，一邊尋找客棧，而江玉霖也頻頻惹得路人回首觀看。因為他這一年來個子長得快，原來的衣服早已經(jīng)不能穿了，此時穿著一件觀云道人的舊道袍，背著一把長劍，頭發(fā)卻隨隨便便用一根布帶子束在腦后。道士逛花市，倒是罕見。正走著，突然他的袖口被人拉住了，低頭一看，卻是一個扎著雙髻的小姑娘。那小姑娘忽閃著黑亮的大眼睛，奶聲奶氣地說道：“這位道長，買支花兒吧?！苯窳匦α耍骸靶∶妹?，你幾曾見過道士簪花的？”那小姑娘垂下了眼瞼，撲眨著長長的睫毛，說道：“我…我在這兒站了一天了，一支花都沒賣出去，媽媽一定會打死我的。你道長是出家人，有好生之德，就救救我吧?！苯窳貜男]了母親，心想天下孩子都是母親的心頭肉，哪里舍得打，便柔聲道：“小妹妹，你這么可愛，你媽媽不會打你的?！蹦闹切」媚镅劬辜t了，咽聲又說道：“你道士行行好，我都兩天沒吃飯啦，你就買一支吧，只要兩個銅板?！苯窳厣焓衷趹牙镆幻?，原來身上僅剩的兩個銅錢已經(jīng)買了涼糕，懷里只有幾塊銀子。便說道：“小姑娘，真是對不住，我身上正好沒有零錢了?！?p> 小姑娘嘟起小嘴說道：“哼，小氣鬼，真是小氣鬼，一朵花兒都舍不得買?！苯窳氐溃骸皩嵲谑巧砩蠜]有零錢了，只有幾錠銀子，還要留著住店呢。”那小姑娘聽到有銀子，眼睛一亮，說道：“住店？那你可找對人啦。小道長，我家就是開客棧的，不如你就住在我家吧?！?p> 江玉霖將信將疑道：“你家？你家在哪里呀?！?p> 小姑娘拉起他的袖子，說道：“不遠，不遠，你跟我走便是了?！苯窳匦南耄凑袀€地方可以住，總好過自己沒頭蒼蠅似的亂找，便任由小姑娘拉著。、
小姑娘拉著江玉霖，還走回方才的路上，接著拐進了一條小巷，江玉霖便問道：“還有多遠呀？”那小姑娘也不回頭，只是邊走邊說：“跟我走就是了，你這么大一個男人，怎地如此婆婆媽媽？對了，媽媽叫我作玉娘，道長你貴姓呀？”江玉霖道：“免貴姓江，喂，你一個小姑娘家跟我拉拉扯扯的，成何體統(tǒng)？”玉娘回頭瞥了他一眼，雖然臉上充滿稚氣，竟也帶著幾分風(fēng)情，她說道：“我一個小姑娘家都不怕，你一個大道士，倒是比我還害臊？”說話間東拐西拐，便拐進一個怪著燈籠的小門前，玉娘直接推門進去，原來是一戶人家的后院。
進門后玉娘便想悄悄溜走，哪知江玉霖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問道：“你這是什么意思？”玉娘突然被江玉霖抓住，怒道：“你干什么？喂，你一個大男人家跟我小姑娘拉拉扯扯，成何體統(tǒng)？”江玉霖沒想到她用方才自己的話來搶白自己，笑出聲來，說道：“你把我?guī)нM這戶人家來，自己卻想溜，難道是想偷東西不成？”玉娘眼睛一翻，說道：“哈哈，偷東西，你這人真是可笑，我在我自己的家里偷東西么？咦，媽媽，您來啦，這位江大爺，說要在咱們這兒休息呢?！苯窳匮暱慈ィ灰娨粋€濃妝艷抹的婦人倚在門上，沉著臉說道：“哼，你這妮子，早上偷了我的花兒出去賣，現(xiàn)在才回來。一天工夫，倒學(xué)會往家里來帶男人啦?！庇衲锟吹侥恰皨寢尅鄙鷼?，慌忙躲到江玉霖身后，說道：“江大哥，你可要幫我說句話，不然媽媽會打死我的?！苯窳乇贿@古靈精怪的小姑娘整的哭笑不得，只得躬身抱拳到：“這位大娘，在下這廂有禮了。人言母女至親，您為何對您的女兒這樣兇呢？”
那婦人站直了身子，一只手叉著腰說道：“你少多管閑事！這小賤種…不不，喲，您這位爺，看來是剛來到金陵城吧，您有所不知，我們這地方的風(fēng)土人情向來如此，倒叫您見笑了，哈哈。來來來，快里邊請，我這兒可有上好的房間和酒菜，包你住的舒舒服服?！蹦菋D人突然轉(zhuǎn)了話頭，原來是玉娘躲在江玉霖背后拼命使眼色，而江玉霖卻并沒有看見。
江玉霖跟著那婦人從后門進去，只覺一股濃烈的脂粉氣傳來，心想：“這金陵城的客棧果然氣派，屋子都這般香，可比上次祁門的客棧好多了，只不知要花費多少?！北汩_口問道：“大娘，您這樣的客棧，住一晚可要不少錢吧?！蹦菋D人笑道：“不貴，不貴，小道士，你且安心住著，保管你走都不想走了?！苯窳鼗仡^找那叫做“玉娘”的小姑娘，卻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他被那婦人又拉又搡，來到一個房間門口。
房間里陳設(shè)不俗，婦人指著里間一個冒著熱氣的大木桶說道：“熱水已經(jīng)備好了，大爺您先洗個澡，待會兒我給您準(zhǔn)備酒菜來?！苯窳剡@一路走來已經(jīng)有十多天沒有洗澡，夏天又濕熱，早已經(jīng)盼著好好洗個熱水澡，便打發(fā)婦人出去，先洗澡去了。
他足足洗了小半個時辰，換了另一身干凈的道袍，坐在凳子上，欣賞這房間墻上的字畫。不多時，有人敲門，原來是兩個青衣姑娘，端了酒菜進來，酒是陳釀的花雕酒，菜有四個熱菜，四個冷蝶，擺放的精致玲瓏，還有一個瘦瘦高高的姑娘抱著琵琶站在門口，說道：“奴家小字黛眉，侍候大爺用飯。”江玉霖心想：“這地方果然氣派，連吃飯都有姑娘侍候。”他早就餓了許久，說道：“不必拘禮，你且坐下一塊兒吃吧。”說著擼起袖子，風(fēng)卷殘云般將桌子上的酒菜掃了個精光，抬頭卻見那姑娘仍站在桌子旁，捂著嘴偷笑。江玉霖道：“哈哈，抱歉，我實在太餓了，把菜都吃光了?！摈烀夹Φ溃骸盁o妨，奴家已經(jīng)吃過飯了。不如奴家給您唱個曲兒吧?！苯窳厣炝藗€懶腰說道：“不用了，走了一天路，明天還有事，明天再來聽姑娘的妙音吧?！摈烀嫉溃骸凹热焕哿?，那奴家侍候公子休息吧?！闭f著放下琵琶，走過來解江玉霖的衣服。
江玉霖內(nèi)功已有一定修為，尋常人哪里可以近身，黛眉一雙玉手甫一觸及江玉霖的肩膀，便被他震開，捂著手嬌嗔道：“公子，你什么意思？”江玉霖道：“抱歉，抱歉，我不是有意的，不過你這是干嘛？”黛眉笑道：“公子，你害羞什么呀？你說來了這里，還能干嘛？”江玉霖問道：“這里？”黛眉說道：“喲，我倒忘了，您是出家人，哈哈。不過別說出家人，就是宮里的內(nèi)官奴家也是侍候過的?！闭f著又要來解江玉霖的衣服。江玉霖后退一步，閃身躲開，說道：“這，這，你出去罷，我自己來就行?！摈烀加中Φ溃骸澳氵@位小道士可真是有趣，第一次來逛院子吧，你且躺好，姐姐我好好伺候你。”說著又向江玉霖走來，江玉霖眼見身后便是床，退無可退，只得輕輕一把將黛眉推開，說道：“姑娘，放尊重些，再這樣無禮，我可要喊人啦?！蹦趋烀脊媚锶蛔?，臉上黛眉一豎，氣哼哼地說道：“哼，少他媽的假正經(jīng)，要不是看你長得俊俏，老娘我才懶得侍候你呢！來妓院里不找姑娘，可真是荒唐！”說罷便摔門走了，留下江玉霖又驚又氣，想不到自己第一次行走江湖，竟被一個乳臭未干的小丫頭騙進了妓院。
江玉霖取了寶劍，便待出門去，剛走到花廳，就被那“媽媽”攔住，那婦人說道：“這位爺，哪里去也？是方才的姑娘不合您的心意么？早說呀，媽媽這里多得是漂亮姑娘，任你挑選便是?！苯窳睾藓薜溃骸拔疫m才不知，想不到你這里竟是…竟是那種地方，多謝您的酒飯，我這便去了?！?p> 哪知那媽媽雙眼一瞪，叉著腰罵道：“哪種地方？我這里是哪種地方？你可要給我說清楚。老娘我一不偷二不搶，三不觸犯王法，倒是你這位小道士，白白欺負了我的姑娘，還想就這么走了不成？”
那媽媽在廳里這么一吼，頓時便圍上了一圈看熱鬧的嫖客，還有在花廳另一側(cè)聚賭的賭客們也有幾個湊了過來。人群中還傳來“這小道士不守清規(guī)，跑到妓院來，還想白嫖”之類的話，江玉霖臉羞得紅到了耳根，枉自讀了一肚子書，竟不知該從何辯解，只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那媽媽又說道：“四冷四熱酒席一桌，陳年花雕一壺，共是四兩銀子，還有賠給我姑娘的錢，你拿十兩來吧！”江玉霖又羞又憤，也不再與她爭吵，從懷里摸出一錠銀子塞到她手里，便向大門走去。
就在這時，方才那賭桌上又亂了起來。只見一個身長七尺有余的大黑胖子，懷中抱著一把銀子便向大門沖過來，那大漢劍眉星目，生得頗具威嚴。只是穿著破爛的短衫，頭發(fā)散亂著，懷中抱著一把銀子，甚是狼狽。大漢一跑，便有一個尖嘴猴腮的小個子喊道：“這小子賭輸了就想搶銀子跑，大伙兒給我截住他，大爺我重重有賞！”那大漢起初抱著銀子不肯撒手，只是將圍上來的人撞開，而圍上來的人越來越多，只得將銀子往地上一拋，伸手一記“沖天炮”向面前的人打去。面前那人沒想到他突然拋了銀子，猝不及防，面門上便吃了一拳，頓時鼻血長流，仰倒在地。只見那大漢扎定馬步，使出一路少林長拳，聽得他雙拳生風(fēng)，一眨眼功夫，攔他的幾個人都已經(jīng)被打倒。
那大漢沖到江玉霖身邊，說道：“這位兄弟，跟我一起走罷！”江玉霖正不知該往何處，便點點頭，跟著那大漢出門去，還聽得身后那尖嘴猴腮的小個子喊道：“他們兩個必是一伙的！快給我攔住這兩個鳥人！抓得一個，大爺我賞銀一百兩！”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方才被打倒的幾人也紛紛站起來，向著江玉霖沖來。
江玉霖心道：“得，這下又被這位爺當(dāng)槍使了。”眼見有人沖來，江玉霖?zé)o奈，只得跟著那大漢向北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