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恍見真仙人，夜探呂仙觀
呂仙觀在城南門外的一處高崗上，路程并不太遠，江玉霖腳下加快，不一會兒便到了高崗之下。
越靠近呂仙觀，人就越來越多，還沒到觀門口，江玉霖便被圍觀的人群擋住，再也上不去了。他抬頭向上望去，只見距觀門還有數(shù)十丈高，而透過觀門可以看到，觀內(nèi)還別有洞天，亭臺樓閣更在高處。從山腳到山頂?shù)穆烦屉S不太遠，臺階卻修得格外陡，給人一種“山高月小”的感覺。臺階上密密麻麻站滿了人，月光從高處灑下來，松柏影間人頭攢動，但所有人都靜悄悄地不說話，也沒幾個人提著燈，感覺竟有些詭異。
由于相距太遠，晚上光線又暗，江玉霖只覺朦朦朧朧的看不清楚，只得混在人群里，靜靜地等待所謂的“呂祖顯靈”。
江玉霖雖然跟著觀云道人學(xué)道一年有余，但并不是出家的道士，因此對于道門里的種種規(guī)矩也不是很懂。加上黃山派雖然以修道為名，但主要仍以習(xí)武為主，只是遵奉老子的清靜無為，用養(yǎng)氣來增進內(nèi)功修為。對于其他道派所修持的服食、煉丹、符箓一概比較淡泊，甚至誦讀的經(jīng)典也只有老莊與黃庭而已。至于江玉霖本人，對于神仙之事一向持著將信將疑的態(tài)度，在他看來，古往今來的人數(shù)以億萬計，可也沒誰真的成了神仙。想當年秦皇漢武，何等文才武略，傾盡全國之力尋找不死仙藥，最終不過是勞民傷財之后的一場空罷了。而尋常百姓見識短淺，偶見到一兩個有些手段的便呼作神仙，實在是可笑。所謂修行道法，至多不過能修身養(yǎng)性、強身健體乃至延年益壽，而若說能夠百日飛升，長生不死，江玉霖是不太敢茍同的。
所以他這次來呂仙觀，不過是想著能不能聽到些關(guān)于君山水匪的事情，加上少年人好奇，湊湊熱鬧罷了。
他在人群中站了有小半個時辰，只見月亮漸漸走到中天，人群漸漸翕動了起來。江玉霖也跟著踮起腳尖，向著觀里望去。然而所見皆是前面站著人的后腦勺，并不能看到什么。
又等了一陣子，人群漸漸躁動起來，江玉霖聽到有人在身后小聲說道：“往常這些時候，就該有神仙來了，現(xiàn)在怎么還不來？”江玉霖轉(zhuǎn)頭看去，是一個農(nóng)夫打扮的中年人在說話，便問道：“這位大哥，您往常在這兒見過神仙么？”那中年人說道：“何止見過，我還聽到神仙們在上面說話呢！上個月就是這個時候，神仙便來了，今天不知怎么還沒有來?！睍r間過了許久，圍觀的人們漸漸不耐煩了起來，嗡嗡的人聲中夾雜著小孩兒的哭聲。
這時聽到上面有人高聲喊道：“各位，呂祖正在兜率天聽太上老君講經(jīng)，稍后便到！”如此喊了三四遍，人群才漸漸安靜了下來。突然前面有人高聲喊道：“呂祖顯靈啦！”眾人聽到這話不由得身子一震，紛紛抬頭向上看去，站在前面的人都歡呼道：“呂祖顯靈啦！”
江玉霖抬頭看時，只見山頂一座閣樓的頂上被無數(shù)火把照得燈火通明，一個人寬袍大袖，峨冠博帶，正自半空中緩緩落下。那人背負著雙手，衣袂帶風，飄飄然有出塵之意，恍惚是從月中降落凡間一般。只是離得太遠，江玉霖看不清那人的面目，只聽得半空中喊道：“各位道友，貧道聽老君講經(jīng)方罷，不意來遲，還請恕罪?！甭曇綦m然不大，但清越激昂，彷佛說話的聲音就在耳邊。
看到神仙降臨，圍觀的眾人紛紛喊道：“呂祖顯靈啦！呂祖顯靈啦！”并有人向前推搡，想要擠到前面去看。接著就有道士喊道：“呂祖下臨凡界，凡人為何還不跪拜？”于是圍觀的眾人便都跪了下去。江玉霖不愿意暴露行藏，也跟著跪下，心里想道：“若說從三丈高的地方一躍而下，輕功好的人比如觀云前輩，也可以做到。但那個人腳不抬，肩不動，就那么緩緩地自半空中降下，若說是輕功的話，只怕世上沒人有這份功夫。難道真的有神仙不成？”江玉霖雖然心里不信，但眼見為實，實在不能不相信，世上竟真的有人能夠御風而下，若此時再問他世上有無神仙，他大概也會點頭承認真的有。
而此刻他跪在人群中，看不到觀里的情形，只聽得那閣樓上傳來講經(jīng)之聲，講的不過是修真養(yǎng)性，除情去欲的法子，然而這聲音聽來非男非女，更不像凈忍和尚那般尖細刺耳，只讓人感到中正平和，六根不生欲念。江玉霖心下暗暗稱奇，原來天下之大，當真是無奇不有，想來是得道真人大多仙蹤杳杳，極少普渡世人罷了。
不一會兒，空氣中傳來陣陣酒香，這香氣聞得人人欲醉，只恨不得立時得了神仙之道，也如這般逍遙快活。繼而聽得閣樓上有人歌道：“摘花戴飲長生酒，景里無為道自昌。一任群迷多笑怪，仙花仙酒是仙鄉(xiāng)。到此鄉(xiāng)，非?？?，姹女嬰兒生喜樂。洞中常采四時花，花花結(jié)就長生藥。長生藥，采花心，花蕊層層艷麗春。時人不達花中理，一訣天機值萬金……”這場歡宴直持續(xù)了一個時辰，只聽得那仙人說道：“長夜未央，歡飲已酲；今夕月明，授決長生；緣隨因起，意乃乘風。貧道將醉，這便去也。”
頓時觀內(nèi)觀外的人群一片哀求之聲，懇請仙人再多留片刻。那仙人又朗聲說道：“今日之會已盡歡，眾位留待后緣罷！”說完只看到他已經(jīng)又站在了閣樓的屋頂上，接著觀里的燈火一霎全部熄滅，聽得半空中一聲鶴唳，四下里燈火又重歸明亮，閣樓上早已不見了仙人的蹤影。而方才從觀里傳出來的酒香也都散去，彷佛剛才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如同一場夢幻。
方才那站在殿下的道士又高聲喊道：“呂祖已然駕鶴歸去，各位還請回罷！只消誠心修行呂祖?zhèn)飨碌姆ㄩT，自然能夠消災(zāi)解厄，得道成仙！呂祖已約下后期，請各位七日之后再來罷！”
圍觀的人群又站了好一陣子才離去，江玉霖也跟著人群往城里走，邊走邊出神，方才所發(fā)生的事情實在是超出了他一直以來的認知，他從心底里還是不愿意相信有真的神仙存在，然而親眼所見的情形又讓他不由得不信。他一路呆呆地走著，不覺已經(jīng)走到了城門口，心中總覺得哪里有些蹊蹺，但一時也想不明白?！暗共蝗绲纫粫喝巳荷⒘?，再悄悄進那觀里看看。”江玉霖腦子里突然冒出來這個念頭，“大師兄說君山那一伙水匪一貫用巫覡的手段惑人，難保這場‘神仙下凡’也不是他們弄出來的把戲。”
這個念頭一打定，他也不再多想，反而覺得肚子有些餓了起來。他進了城，尋得一個小攤兒吃了一大碗熱氣騰騰的羊湯面，覺得有了精神，又轉(zhuǎn)出城來。
此時已經(jīng)過了二更，路上靜悄悄的，只有偶爾從草里竄出一只不知名的小獸，發(fā)出一些輕微的聲響。他沿著剛才的路，又來到了呂仙觀門口。只見所有的人都已經(jīng)散去，觀門深鎖，觀里也沒有一點聲音。此刻月亮恰好被云遮住，從下面看只看到黑黢黢的一片建筑，彷佛一只巨獸臥在山崗之上。
江玉霖想：“若真的是君山水匪在作怪，只怕他們來的人不少，也不知道他們武功如何。我這樣貿(mào)然闖進去，搞不好會陷在里面。且先看看再說?！庇谑撬@著呂仙觀轉(zhuǎn)了一圈，但并沒有發(fā)現(xiàn)其他進觀的路徑。
他藏在觀門前的松樹后，心想：“若是不進去看看，今夜肯定是睡不著了，管他呢，我只要小心些，見勢不對就跑。若論輕功，能及得上我的人也沒幾個?！?p> 于是他又繞道觀后，輕輕地靠近后墻，四肢緊緊地貼著墻壁，如同一只壁虎一般，無聲無息地游進了呂仙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