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天中午一點了,先醒來的是胖子,大概有些疑惑自己在什么地方,就把我也搖起來了。
睜開眼的時候,我能夠感覺到大腦在此刻異常清醒,以至于能夠清晰的感覺到隨之而來的頭痛欲裂和惡心,嗓子也干的不行。我掙扎著坐了起來,對著胖子沙啞著喊道:“水,有水沒?”
“我哪知道水在哪里???“,胖子正想吐槽我一番,但看到我虛脫的樣子,還是忍下了,“你先坐著,告訴我水在哪里,我去給你倒過來。”
“我也不知道啊?!蔽依Щ蟮目粗肿印?p> “你這酒不是還沒醒吧,自己家水放在哪都忘了?”胖子有些無奈。
我克制住頭痛,四周打量了幾眼,然后驚恐的說:“這不是我家啊!“
“什么?“胖子看起來也有點害怕了,”這也不是我家啊,你快想想昨天后來發(fā)生了什么,我是全短片了,一點都不記得?!?p> 我努力的在大腦里搜尋著昨天的記憶,但卻什么都不記得了,最后只想起了半夜我好像起來上廁所,碰到了一個感覺很溫柔的女人?!拔乙膊挥浀昧?。“我無奈的對胖子說。
“完了,我們該不會被賣到鴨店來了吧?“胖子有些害怕的說。
“滾,你想當鴨也先摸摸你那啤酒肚吧,老鴇看見了都得給你放個產(chǎn)假?!?,說完掙扎著下床打開了房門。
屋外是客廳,看起來這是一個一室一廳的房子,沙發(fā)前的茶幾上擺著一把鑰匙,一籃香蕉和兩杯水,煙灰缸壓著一張紙條。我把字條拿了起來,是個女人的字跡,略微有些潦草,透露著成熟穩(wěn)重,只見上面寫著:醒來了把蜂蜜水喝了吧,出門后記得反鎖,鑰匙送到店里來吧。
我這時候才慢慢反應了過來,應該是飯店老板娘見我們倆喝醉了,不知道該送哪里去,就把我們領回了自己家。一想到老板娘讓我們倆睡臥室,自己卻睡在沙發(fā)上面,我就不好意思起來了。
和胖子把蜂蜜水喝完,我們倆又坐著緩了一緩,然后鎖好門往烤魚店去了。
老板娘住的地方離店里并不遠,我倆緩緩走了大概五分鐘就到了。進門的時候老板娘正端著菜從廚房往外走,見到我倆后,沖我倆笑著說:“起來了啊,先坐,我忙完了就來?!?p> 雖說來了好多次,但我還真是第一次注意老板娘的長相:一頭齊肩的頭發(fā),棕色染的正好合適,末端微微往里卷著,眉毛高挑,眼神清亮;她那雙清亮的眼睛看人的時候總是透露出說不清的溫暖,讓我不禁想,如果當初有個這樣的老師用溫柔的眼神鼓勵著,我最少也得考上個一本吧。
我和胖子在店里找了一張空桌就坐了下來。過了一會,老板娘大概是忙完了,微笑著朝著我們走來,開口說道:“你們叫我芳姐就好了,昨天你們喝醉了,我又不知道你們住哪,就自作主張把你們帶我家去了,你們先坐一會,我讓廚房給你們做了粥,待會就好了。”
我和胖子被芳姐溫柔的聲音愣住了,只好呆呆的說:“謝謝姐?!?p> 芳姐說完就走了,不一會又端上兩碗皮蛋瘦肉粥,“你也知道我們這主要是賣烤魚的,沒有太多其它的食材,你們別嫌棄?!闭f完轉(zhuǎn)身就走了,似乎是有意避免我們的難為情。
一口熱粥下口,疼痛的大腦這才放松了一點。我們來的時候本就比較晚,待我們喝碗粥時,店里已經(jīng)沒有什么人了。芳姐這時候才走過來,坐在我對面,溫柔的看著我倆。
“好吃嗎?!狈冀銌?。
“好吃,好吃?!蔽液团肿赢惪谕暤幕卮?。
芳姐開心的笑了“好吃就行,我還怕我們廚房的師傅不會煲粥呢?!?p> 我和胖子也嘿嘿的笑著,和芳姐一起慢慢的打破了開始略微的尷尬,開心的聊了起來。
芳姐也不是本地人,她說她出生在四川,但從小卻隨父母四處奔波,所以她甚至都不太會說四川話,但家鄉(xiāng)的味道卻通過父母做的菜深深的植入了她的心中。多年在外打拼后,她決心要開始穩(wěn)定下來,最后忘不了家鄉(xiāng)味道的她才在這里開了一家川味烤魚店。出人意料的是在當?shù)卮蚬さ乃拇ㄈ?,湖南人,貴州人還有江西人等等都很喜歡她的手藝,她的生意也就這樣慢慢的紅火了起來
“看到你們倆就讓我想起了我的兒子?!狈冀憧粗业难劬Γ曇粢巡辉偈呛唵蔚臏厝?,開始夾雜了一點傷感,臉上復雜的情感我當時不知道怎么形容。直到多年后被歲月磨去所有棱角的我,被別人問道:“回憶一下你的人生?!?,一幕一幕的往事像幻燈片一樣從我這破舊的放映機里飛速的閃過。當芳姐出現(xiàn)在我的腦海中,我突然明白,那時芳姐臉上的模樣,一定與我此刻一般吧。
“你們想聽一下我兒子的故事嗎?”,芳姐有些誠懇的問我們。
我和胖子一同點頭,芳姐沉默了半分鐘后,才緩緩開口:“我年輕的時候,遇到過一個男人。他高大,留著當時流行的郭富城頭,一口潔白的牙齒笑起來格外迷人,對人彬彬有禮,我深深的迷戀上了他。很快我們倆就墜入了愛河,不多兩個月我們就結(jié)婚了,婚后沒多久就生了一個兒子。那時候,我和他對這個剛剛降生的小生命都格外喜愛。他爸爸一直有個愿望,能當一名演員,無比風光的出現(xiàn)在熒幕面前,每每抱著兒子,不住的稱贊著:你看這鼻梁多挺,以后肯定是個當演員的好料子?!?p> 芳姐說著點起一根女士香煙:“我不以為然,我覺得兒子以后就該好好讀書,能夠當個工程師,進個大型國企,安安定定的過日子。孩子滿歲抓周的時候,他爸爸拿著一把口琴,沖著兒子一個勁的搗鼓。我就拿著一只毛筆,在兒子面前晃來晃去,倆個人都在較著勁,都想要兒子看向自己手中的物什。兒子左看倆眼,右看兩眼,被我倆逗弄的一直笑,半天后沖著我手上的筆一把抓了過去。我當然非常高興,說兒子以后一定能讀好書,當個有出息的人物!“
說起這些的時候,芳姐的臉上泛起了一絲紅暈:“兒子很快就慢慢長大了,到了該上學的年齡,就就近進了離家不遠的一所小學。等他大一些的時候,我就開始給他報一些英語,數(shù)學之類的補習班,而他爸爸則給孩子報了吉他班。兒子從小學習就特別好,那時候當班主任的語文老師經(jīng)??湮医逃暮?,別提我有多驕傲了?!?p> 芳姐臉上流露出幸福的笑容,片刻后那笑容又慢慢收了起來:“從初中開始,兒子的成績就突然開始不行了,尤其是數(shù)學,物理這些科目。我當時十分著急,一方面是為兒子的前途而擔憂,都說學好數(shù)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于是我開始給孩子報了更多的理科補習班,可收效甚微。那段時間只有語文老師,時不時的夸贊兒子,說他作文寫得好,還經(jīng)常拿出來做范文。”
芳姐的表情,已經(jīng)慢慢的開始變得悲傷起來:“進了高中以后,兒子的成績就更加不行了,不止數(shù)理化不行,就連英語和一些文科科目也不行了,我越發(fā)的擔憂起來。那段時間我和兒子經(jīng)常為了他的學習爭吵。有一天我在給他收拾房間的時候,在他抽屜里發(fā)現(xiàn)了很厚的一疊故事會,我當時很生氣,那時候脾氣也不好,把這些書全部扔到了小區(qū)的垃圾桶里面。沒想到兒子得知后與我大吵了一架,又跑到垃圾桶里面把那被垃圾流出的臭液浸濕些許的書又撿了回來。從此以后我和兒子的關系愈發(fā)的差了起來?!?p> 芳姐的眼角已經(jīng)開始濕潤起來:“之后的一天,兒子突然跟我說他不想上學了,他想當個作家。我瞬間就崩潰了,哭著罵他,說他要像曹雪芹一樣一輩子潦倒,在貧困交加中死去嗎?從那天后,我就把他鎖在家里,要他好好反省反省。有一天她趁我在家的時候,開門跑了出去。我和他爸一路追,在經(jīng)過一座橋的時候,他看了看我們,一頭栽了下去。”
芳姐終于哭了起來,哭聲那么的凄涼。那悲傷,就像一杯在微波爐里加熱很久的水,在一粒鹽飄落進去后,終于沸騰爆發(fā)了出來。
芳姐兒子跳橋的時候,正是廣東的汛期,江水滾滾把他兒子無情卷入。警察后來在下游搜索了好長時間,卻沒能找到任何和他兒子有關的物品,最后只能推斷是洶涌的江水將他兒子的尸體推入了大海。從此之后,芳姐性情大變,在發(fā)現(xiàn)香煙和烈酒可以麻痹大腦后,她就慢慢開始學著抽煙喝酒,他丈夫從此天天沉迷酗酒和賭博,終于有一天在牌桌上倒了下去,再沒能起來,一個家就這么散了。
芳姐溫柔的聲音,實在很難讓我聯(lián)想到她當年的強勢。也許在經(jīng)過太多的苦難后,她開始覺得,若人間還有什么值得珍惜,一定就是那顆溫柔的心吧。又或許她一直相信兒子還活在世界的某個角落,期許著用溫柔來迎接渺茫的再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