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果在伏晝的幫助下順利拿回了扣在青木齋的銀兩，滿是紅疙瘩鼻頭微微上翹，紫黑色的厚嘴唇一張一合悠然地唱著小曲。自從中宮那位來了后，國君便嚴格控制入宮的貨物，這不簡簡單單的食材都要讓他親自站在一旁清點。
”劉總管，前些日子李大官人進宮送藥膳，小的特意為干爹留下了其中最大的一棵紅參，還望干爹笑納?！靶√O(jiān)恭恭敬敬地捧著一方盒子，腰深深彎下，從側(cè)面看就像是一只碩大的蝦米。
劉果擺了擺手，將手里的拂塵一撩，高聲說道：”這是國君的東西，我怎可收下。“
小太監(jiān)聞言，自扇了一嘴巴，將錦盒夾在胳膊下，轉(zhuǎn)身虛走了幾步，又折回來，跪在劉果腳邊，說道：“干爹，是孩兒記差了，這只是普通的山參，是孩兒自個兒掏腰包孝敬爹的。”
劉果抬起下垂的厚眼皮，笑道：“孩兒有這份心，做爹的當然不能不收了?！碧质疽馍磉叺男√O(jiān)收下了錦盒。
雨落和鞠頌呆在送菜的馬車中接受檢查，自然將這一幕收入眼里，于是忿忿不平地對鞠頌說：“京都里尚有無法為父親備一口薄棺的可憐女子，這幫宦官卻日日中飽私囊，欺上瞞下。國君眼皮子底下尚且如此，更別提朝中大吏，地方官員了。真是可恨！”
鞠頌眼眸一垂，沒有接話，畢竟只要國家沒有大亂，當權(quán)者是不會費盡心思去肅清官員的。雨落見鞠頌沒有言語，氣呼呼地把嘴一撇：“我不怕你嫌我幼稚，反正總有一天我要讓這些在其位不謀其政的貪官全都消失掉?！?p> 在鞠頌的護送下，雨落順利回到紫云宮。一進宮，雨落便發(fā)現(xiàn)了一抹熟悉的身影，正是思言。雨落一喜，拉起思言的手便開始噓寒問暖；思言你什么時候來的？這么冷的天，勞煩你來，沒凍著吧?！坝曷湟还赡X說了很多，思言卻仍是保持著行李的姿勢。雨落回身望了一眼鞠頌，心中明白了幾分，表面上卻仍是大大咧咧地說道：”多謝鞠大人送本宮回來，沒有別的事就先退下吧。“鞠頌施了一禮，轉(zhuǎn)身離去。
待房門啪嗒一聲關(guān)死，雨落才將思言扶將起來，將桌上的糕點遞給了思言，柔聲說道：”吃兩塊吧思言，宮中的手藝還是一如既往的好?！?p> 思言低頭恭敬地說道：”娘娘，奴婢只是個普通的宮女，受不起這份厚待?！?p> 雨落將糕點放回了原處，問道：”思言，鞠大人是國君派來照拂我的人，你為何對他戒心這么重？“
思言搖了搖頭，說道：”國師將思言重新派回娘娘身邊，思言分內(nèi)的事只是照顧娘娘起居，其他的，思言不敢多言。“
雨落眸光一轉(zhuǎn)，問道:“你與國師可能聯(lián)系的上？”
思言頓了一下，而后微微點了點頭。
“思言，我要修書一封，你務(wù)必在明日前替我交給國師?！庇曷涞馈?p> 思言抬頭望向雨落，面帶猶豫。雨落淺淺一笑，將思言扶至凳子上坐下，道：“不用擔心，今晚會有一批藥材入宮，我會安排你坐那輛車離宮，明日你再坐進菜的車回來，沒人會在意一個小小的宮女去了哪里的。再者這兩批人馬都是鞠大人府上的人，你只要亮明紫云宮的身份，他們會全力配合你的。鞠大人事忙，不會過問這些小事，你只管安心去做?！?p> 思言緊張地眨著眼睛，面露難色：“國師要我寸步不離地跟著娘娘...“
雨落將手搭在思言的手上，安慰地笑了笑：”國師見到這封信，便不會怪你的。“
是夜，宮門即將落鎖，四周昏暗死寂，思言奉命送信，卻碰上喝的七倒八歪的劉果。劉果這個人舌頭尖，眼睛也賊，一眼便認出了思言。他一把抓住思言的胳膊，渾濁的酒氣噴在思言臉上，令她不悅地瞪了劉果一眼。劉果淫邪一笑，將臉湊得更近了，嘴中含糊地說道：”你一個皇后宮中的大宮女打扮成這副模樣，不是偷盜宮中財務(wù)，就是約相好的去了。如果你讓爺爽一爽，我保證不揭發(fā)你，還會親自向皇后討了你?！?p> 思言沖劉果臉上結(jié)結(jié)實實地啐了一口，反手將劉果制住，又撕下劉果的領(lǐng)子，塞進劉果嘴里。出宮的藥材車慢慢行了過來，思言知道劉果今晚發(fā)現(xiàn)了自己便留他不得，可是一時間卻也想不出合適的處理方式，只好先打暈了他，把他塞進了車廂座底。
稍年長的運送車夫往守宮門的侍衛(wèi)手中各塞了一錠銀子，侍衛(wèi)們罵罵咧咧嫌錢少，車夫點頭哈腰油滑了一陣，侍衛(wèi)才擺了擺手，連檢查都懶得檢查便放行了。
”唉，這幫狗雜種，每次都要勒索我們一筆，他奶奶的，不知道我們主人是當今國舅啊。“剛剛?cè)y子的車夫吐沫橫飛地怒道剛才侍衛(wèi)的敲詐。
聞言，思言柔聲說道：“這位大哥，你們今晚偷偷送我出來為皇后娘娘辦事，國舅爺知道嗎？”
那車夫擺了擺手：“這點小事哪能都告訴我家主人，主人只吩咐我們，皇后的話就是他的話，我們只管聽吩咐就是了。不過姑娘，你這綁上車的這位是...”
思言知道剛才一片昏暗，他們都還沒認出被綁著的正是御膳房總管劉果，便打了個哈哈：“不過是個不懂事的小太監(jiān)罷了，我們在半路把他扔下就是了?！?p> 車夫們又七嘴八舌地聊起了天，沒有人注意到思言放在腿上的削蔥般的玉指下藏著的五根長針。
思言趕到國師府時，蘭少陵正在房中研究古籍，他想知道更多關(guān)于天女族的事，思言的突然出現(xiàn)，令蘭少陵頗覺意外。注意到思言一身的血腥味，蘭少陵面色一冷，背手問道：“發(fā)生了什么？”
思言跪降下來，從懷中掏出雨落的信，答道：“主人，皇后年年托屬下給您捎封信。路上出了些意外，為防止信中機密泄露，屬下自作主張?zhí)幚淼袅擞欧靠偣軇⒐途细M宮送藥的人?！?p> 蘭少陵拆開信，細細閱覽了一遍，而后指尖凝出一道藍焰，將信焚了。繼而才說道：“你殺了鞠大人的人？”
思言頭往下一低，抱歉地說道：“屬下給主人添麻煩了?！?p> 蘭少陵擺了擺手，說道：“鞠頌知道你是我的人，如今你為了給雨落傳信殺了他的人滅口，他只會更加意識到我和他于雨落而言誰親誰遠，你不必過于顧慮?！?p> 思言抿了抿唇，說道：“主人，如今你和鞠大人共同為皇后做事，是否不該如此這般針鋒相對？”
蘭少陵冷笑一聲：“國君將鹽米綢緞產(chǎn)業(yè)都給了他，他卻大肆在京中開設(shè)賭坊，想斷我青木齋的財路。如今他雖沒阻止我把你派到雨落身邊，卻一而再再而三地不讓我進宮探望雨落。此人城府頗深，留在雨落身旁，我總覺得不放心。思言，內(nèi)務(wù)府總管王大福有把柄握在我們手里，以后聯(lián)絡(luò)事宜可委托于他。我要你寸步不離地跟著雨落，聽明白了嗎？”
思言沒有直接答應(yīng)，而是憂心忡忡地看向蘭少陵，說道：“主人，娘娘是當今皇后，您這樣與其私交過密，怕是會...“
聞言，蘭少陵走至思言身前，高大的身軀讓思言整個人都被其影子所遮蓋?！比绻阍龠@樣多嘴，我便拔了你的舌頭！”
思言抬頭望向蘭少陵，堅定地說道：“主人，皇后娘娘一則身份特殊，二則堅韌果斷，只怕到頭來，您為她付出了那么多，終是一場空啊?！?p> 蘭少陵抬腿狠狠踹向思言心窩：“你真是越來越大膽了！”
思言滿嘴是血，蜷在地上，仍是斷斷續(xù)續(xù)地說道：“主人，殺了思言也無妨。只是思言在宮中多年，深知權(quán)力斗爭的利害關(guān)系，思言不愿看主人卷入這是非。”
蘭少陵頓下身，抓起思言的下巴，力道之大，像是要生生捏碎思言的下巴似的。思言面色慘白，再無力說話?！八佳?，你這樣子待在雨落身邊，讓我很不放心吶。你不要忘了家鄉(xiāng)的爹娘還在等著你回去團聚呢?！?p> 聞言，思言的嘴痛苦地咧開，低低抽泣。
蘭少陵放開了思言，重新拿起桌上的古籍翻著：“不要忘了你的身份，速速回宮去吧。”
思言狼狽地爬起來，走出房門。
蘭少陵將手中的古籍狠狠攥住，眸中一片赤紅，低喃道：“純正的天女族又如何，現(xiàn)下還不只是一個沒有軀體的惡靈。你那么喜歡玩弄別人，我便陪你玩下去?！?p> 第二天御膳房總管不見人影，找他的小太監(jiān)出來后便被嚇得胡言亂語。劉果的尸體被人砍成數(shù)塊而后又齊齊整整地拼湊在一處。劉果本就體型肥碩，尸體便像肉案上的豬排一樣花花白白。
當然，誰也不會相信一個瘋言瘋語的小太監(jiān)的話，大家只當劉果身染惡疾而死。
雨落一早便去了御花園練武，思言清掃完后，坐在宮前的石階上，望著自己的雙手微微失神。如果說劉果和那幾個送藥材的人是她為了完成任務(wù)殺的，那么昨晚她從蘭少陵那會來后，將拋尸荒野的劉果生生剁碎則是她心中壓抑已久的恨意攛掇的。思言不明白為什么有的人生來擁有一切，眾星捧月，而有的人忠心耿耿，只因身份低賤，便要被踐踏所有的好意，她不能不恨。在她將肢解了的劉果重新拼回去的時候，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快意，冒犯她的人就像一堆豬肉一樣在她手中任意揉搓。受過的冷眼、欺辱都不重要了，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死了，也不過是一灘爛肉。
御花園內(nèi)，寒梅凌雪綻放，簇擁著一身颯爽男裝的雨落，頗為生動。
鞠頌正一招一式仔細糾正著雨落的動作，雨落聽得很是認真，晨光打在她紅彤彤的臉上，令人看了歡喜。
辛流復(fù)剛下早朝，由霓裳跟著走了過來，見雨落還在練功，便歇在一旁，沒有上前打擾。
“國君，鞠大人教雨落的這套功夫，攻防兼?zhèn)?，且融入了自家祖?zhèn)鞯娜?。您為雨落選的這個師父很是稱職呢。”霓裳看了一會后，對辛流復(fù)說道。
辛流復(fù)欣慰地笑了笑：“是了，我就知道鞠頌會喜歡雨落這孩子。”
霓裳看向辛流復(fù)，試探性地問道：“陛下是有意撮合他倆？”
辛流復(fù)笑眼彎彎，回頭問霓裳：“怎么，你覺得他們很配？”
霓裳想了一會，沒有說下去。
辛流復(fù)低聲對霓裳說道：“馬上就要科舉了，前幾日雨落與我商量想要特別新增女科，考試內(nèi)容嘛，與男子一樣，文試和武試?！?p> 霓裳臉色復(fù)雜，頓了頓才問道：“國君準了？”
辛流復(fù)搖了搖頭，嘆道：“我的確動心了，可要推行女科，不是能一蹴而就的事，最起碼今年是不行了?！?p> 霓裳可惜地嘆了口氣：“十四年前那場毀滅性的天災(zāi)致使晟櫻國根基大損，若真是按娘娘的想法大刀闊斧地改，怕是反而不利于民生。“
辛流復(fù)點了點頭，信手折下一枝梅花，捏在指尖把玩：”就算我全力支持雨落的各項改革，沒有強硬的手腕也保不住改革的成果。“
霓裳望向雨落矯健的身形，仿若冬陽照面，令人心頭生出一絲希望，不由自主地說道：”也許她真的能為晟櫻帶來希望吧?！?p> 辛流復(fù)將手中那枝梅花遞給霓裳，說道：”國師說雨落昨日連夜派人送信給他，要他在此次科舉中對耿青蓮多加照顧。“
霓裳聞言眉頭一簇，忙問道：”是我的解憂散失效了嗎？“
辛流復(fù)笑道：”別緊張，我想雨落只是覺得她的改革需要耿青蓮這樣的人才吧?！?p> 霓裳疑惑地問道：”我還以為陛下再不想讓雨落與耿青蓮有瓜葛。“
辛流復(fù)望向霓裳，眸子微瞇：”我只是不想年少時懵懂的愛戀影響雨落的判斷。若耿青蓮真能成為雨落心腹，兩人結(jié)合也未嘗不可?！?p> 霓裳意識到了辛流復(fù)話中的意思，說道：“雨落不是那種三心二意的人，他不會做廣納后宮這種事。”
辛流復(fù)哈哈大笑，將胳膊搭在霓裳肩上，調(diào)笑道：“自古美人愛英雄，帝王何曾一心付。等到雨落功成那天，所有的桃花孽債都成了理所當然。”霓裳仍是表情嚴肅，篤定地說道：“女子與男子不同，絕不會因為一個人的身份地位而徒生愛慕，縱使己身地位再高也不會做出朝三暮四這等荒唐事?！毙亮鲝?fù)放開霓裳，大口吹落梅間積雪，朝雨落方向走去。霓裳將手中的梅花輕輕插在樹下，蹲下身用手攏了幾抔白雪堆在梅花枝頭下。
七日后，科舉緊鑼密鼓地進行著。中選者多是櫻庭弟子，武狀元為梅末心手下破格進封的年輕武官趙天晗，一路披荊斬棘無人能出左右。而文狀元的人選落在御史家病弱的二公子王水安身上，榜眼是丞相府嫡子耿青蓮，探花則是一岌岌無名的江湖俠客百里春雪。一切本已塵埃落定，偏百里春雪在殿試第二天便潛入武狀元趙天晗的客房中，挑斷了其手筋腳筋，如此慘案，京都一片嘩然，國君命文狀元王水安和榜樣耿青蓮一同破此重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