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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楚風(fēng)雷

第十五章 猴子其人

荊楚風(fēng)雷 江淮漁翁 3774 2019-05-17 14:50:22

  項伯走了,屋里又重新陷入了安靜,黑暗之中,李鶴捏了捏手里的油紙包,熱乎乎的,感覺像是一只雞。

  打開油紙包,借著微弱的光線一看,果然是一只燒雞,另外還有兩張油餅。

  在燒雞的香味刺激下,李鶴的肚子“咕嚕嚕”一陣叫喚,整整一天,精神高度緊張,根本顧不上饑飽,這會看到燒雞,李鶴才想起來,從早上到現(xiàn)在,自己還粒米未進呢,這會,是真的感覺餓了。

  撕下一塊雞腿肉,李鶴大口的吃著,未及咽下,緊跟著又咬了一口油餅,噎得李鶴直翻白眼兒。

  雞肉的香味,彌散在不大的空間里,干草鋪上,猴子又從草堆里鉆了出來,呆呆地坐著,看向李鶴這邊。

  屋里黑黢黢的,李鶴看不清猴子的表情,但是,耳朵里能清晰地聽到一陣陣“咕咚,咕咚”咽口水的聲音。

  李鶴心中暗笑,這個家伙,一定是饞壞了。

  李鶴也不理他,繼續(xù)大快朵頤,不大的牢房里,李鶴響亮的咀嚼聲,間雜著猴子的喉管里不時發(fā)出的“咕咚”聲,相得益彰。

  吃著吃著,李鶴隱隱地聽到一陣抽泣聲,心里納悶,抬頭看著猴子,見這家伙肩膀在一陣陣抽動,沒錯,真是這只猴子在哭。

  李鶴這下徹底無語了,自己吃點雞肉,咋還能把這人吃哭了呢?

  “哎哎,猴子,別哭了,過來,這個給你?!?p>  李鶴撕下另外一條雞腿,招呼著猴子。

  猴子呆呆地看著李鶴,旋即,像一陣旋風(fēng)似的旋到了李鶴的跟前,一把搶過雞腿,就往嘴里塞。

  看他那狼吞虎咽的樣子,李鶴真怕他噎死。

  “哎哎,我說你能不能慢點,別急,慢慢吃,這個也是你的。”李鶴舉了舉手里的另一塊油餅,笑著說道:“不過,我有個條件,你得告訴我,你為啥哭?!?p>  猴子看著李鶴手里的油餅,黑暗中,兩只眼睛爍爍放光,扭捏了一下說道:“聞到肉香,想著自己已經(jīng)兩年多不知肉味了,心里苦,一時沒忍住?!?p>  “不過,你也別當(dāng)真,我這人,打小就愛哭,我老娘都說我眼淚不值錢,不像個男人?!?p>  猴子一邊吃一邊說,嘴里唔哩哇啦,支吾不清。

  猴子風(fēng)卷殘云,將李鶴吃剩下的雞肉和一塊油餅掃了個精光,李鶴注意到,這家伙竟然連一塊骨頭都沒吐,暗暗嘆息,這哪是一只猴子啊,這根本就是一只狼,餓狼!

  吃飽喝足,猴子又一頭扎進草堆里,很快,草堆里便傳出了淺淺的呼嚕聲,間或一陣陣反芻聲,看來在夢中,這只猴子仍然在繼續(xù)享用著美味的大餐,只是不知道這次是不是吃雞。

  李鶴翻來覆去地睡不著,雖然項伯的到來,讓他的心情放松了不少,但對家人的牽掛,還是使他難以輕易釋懷。

  翻來覆去,不知道折騰了多長時間,李鶴竟然隱隱地聽到了遠方的幾聲雞鳴,在這似有似無的雞鳴聲里,李鶴終于沉沉睡去。

  再一睜眼,天已經(jīng)大亮。

  李鶴感覺屋里比昨天剛進來時明亮了許多,氣味似乎也不像昨天那么刺鼻難聞了。

  猴子看來早就醒了,正坐在干草鋪上,仰望著方窗,口中不知道說著什么,念念有詞。

  李鶴一動,腳上的鐵鏈子發(fā)出一陣“嘩啦”聲,猴子回頭看著,說道:“小子,昨晚你應(yīng)該睡在草鋪上,黃泥巴地睡多了,你那腰還想不想要了?”

  李鶴心里暗笑,心說老子兩世為人,當(dāng)你爺爺都有余,你還叫我小子。

  看這猴子,雖然人長得猥瑣,但還不算討厭,李鶴便起了逗逗他的心思。

  “猴子,我記得我跟你說過,你再叫我小子,我就掐死你,難道你真想試試?”

  猴子嘴一撇,手指著自己的嘴唇說:“你看看你這里,一圈細絨毛,你告訴我,你不是小子,還能是什么?再說了,你一直猴子猴子的叫著,我不也沒生氣嘛,告訴你,我不叫猴子,我叫陳斯?!?p>  “陳斯?好名字!”

  李鶴還想繼續(xù)逗逗他,正在這時,差役送飯來了。

  和昨天不同的是,這回差役進來,一只手拎著個食盒,一只手拿著陶缽。

  差役把陶缽?fù)镒用媲耙环?,說道:“陳斯,這是你的?!?p>  一轉(zhuǎn)身,差役一臉諂媚的笑,哈著腰對李鶴說道:“李公子,這是你的?!?p>  說完,放下食盒,蹲下身子,抽出一把長長的青銅鑰匙,打開李鶴的腳鐐,一哈腰說道:“公子慢用?!?p>  差役將腳鐐托在手里,“嘩啦嘩啦”地走了。

  沒有了腳鐐的束縛,李鶴頓時感覺渾身輕松,慢慢打開食盒,往外一碗一碗地端出自己的早飯。

  一缽熬得稀爛的肉羹,散發(fā)著濃濃的肉香;一碗油炸小魚,金黃焦脆;一沓子細薄的過油麥餅,還散發(fā)著騰騰的熱氣;幾只精致的陶碗里,分別是調(diào)味的肉醬和小菜之類。

  李鶴抬頭看了一眼猴子,見他正呆呆地望著自己一碗一碗往外端吃的,心里發(fā)笑,朝他面前那只陶缽努了努嘴說:“你咋不吃呢?快點吃吧,不吃會餓死的。”

  猴子扁了扁嘴,帶著哭腔說道:“你這哪里是坐牢啊,你是上這過年來了啊,就是過年,我也沒吃過這等好的吃食啊?!?p>  說著說著,喉嚨里又是“咕咚”一聲。

  “想吃?”李鶴忍住笑,看著猴子那張骯臟不堪的小臉。

  “嗯?!焙镒雍軐嵲?,點點頭。

  “你先把你那缽子里的吃完,我這里有你一半?!崩铤Q慢悠悠地喝著肉羹,繼續(xù)逗弄著猴子:“不過條件是,你必須跟我交代清楚,你是怎么進來的?!?p>  其實,李鶴對這家伙犯的什么罪并不感興趣,主要是找個借口分點吃的給他,另外,閑著不也是閑著嘛,權(quán)當(dāng)聽故事了。

  猴子一聽,三下五除二,干脆利落地將面前陶缽里黑乎乎的東西干了個底朝天,眼睛望向李鶴。

  李鶴也不看他,仍然慢悠悠地蘸著肉醬吃著餅,嘴里輕輕地問道:“說吧,為什么進來?!?p>  “偷盜。”

  猴子的眼睛,一分鐘也不舍得離開李鶴面前的美食。

  李鶴詫異地看了看猴子,“哧”的一聲笑了:“猴子,你哄我吶,欺負我不懂是不是?你還想不想吃了?一個偷盜的案子,至于讓你在這牢里都蹲了兩年了,還出不去嗎?”

  “說老實話!”

  李鶴一邊說著,一邊將兩塊麥餅蘸了肉醬,遞給猴子。

  猴子伸直了細長的脖子,三口兩口就將餅吞了下去。

  “真的是偷盜,不騙你,不過這一次是因為氣不過,捎帶著捅了個人,才走水了,被抓了個現(xiàn)行?!?p>  李鶴一聽,笑了:“呵呵,我還真沒看出來,猴子你這小身板,還能捅人呢?!?p>  說著,將面前剩下沒吃完的事物,一股腦推到了猴子的面前:“這些都是你的了,慢慢吃,吃完了,給我說說你是怎么捅人的?!?p>  猴子大口大口的喝著肉羹,一大缽子肉羹,李鶴頂多喝了三分之一,剩下的被他一口氣喝了個底朝天,又風(fēng)卷殘云般將剩下的所有食物吃了個干干凈凈,就連鹽漬的小菜都沒放過。

  李鶴是真服了,他不明白,眼前這個瘦小的身軀,哪來的地方裝下這么多的食物,真不怕?lián)嗡馈?p>  抹了抹嘴,連著打了兩個飽嗝,猴子這才騰出嘴來說話。

  “李公子,哦,我聽昨晚來的人是這么叫你的?!焙镒用榱嗣槔铤Q,繼續(xù)說道:“我也不瞞你,我家世代都是干開天窗這行的,我老子當(dāng)年就是不小心失了手,被人捉住,沉了井?!?p>  “我是師傅養(yǎng)大的,師傅雖然是我老子的師弟,本事卻比我老子大得多,一生高來高去,從沒失過手,后來得病死了,我就單干了。”

  “還真不是跟你李公子吹,我?guī)煾档囊簧肀臼?,我全都學(xué)到手了不說,這么多年來,我還琢磨了自己的一套,如果我不想被抓,就憑公門里那幾個三腳貓,想抓陳爺,勢必登天?!?p>  猴子一邊吹著牛,一邊偷眼瞄著李鶴的臉色,李鶴心中暗暗發(fā)笑。

  “兩年多前被抓,不怪別人,全怪我自己。那家是個富商,已經(jīng)被我開過一次窗了,我不該第二次又去,而且時間間隔太短了,這件事,犯了我們這行第一大忌?!?p>  “主要是這家錢太多,防備又松,太容易得手,我就失了小心,第一次我還踩了點,第二次,我就那么直接進去了,這是我犯的第二大忌?!?p>  “我兩次進的都是這家家主住的屋子,這個老色鬼,真不是東西,我第一次去,這家伙就在糟蹋女人,那女人真可憐,被這個老色鬼折磨得哭天搶地,我忍了又忍,忍住了,沒管閑事,師傅說過,干我們這行,只拿錢拿東西,絕不能管閑事,否則會死得很快。”

  “第二次去,這老畜生又在折磨女人,我一看這女人我認(rèn)得,是我家那邊斷橋里一個匠戶的女兒,小姑娘年歲還小啊,這次,我沒能忍住,現(xiàn)了身,這是我犯的第三大忌?!?p>  “我剛捅了那老家伙一刀,門就被堵上了,我還納悶?zāi)?,老家伙的嘴被我堵上了,也沒弄出聲響啊,咋那么快就來人了呢?后來我才琢磨明白,那一晚,很可能這家子早就挖好了坑等著我呢,只不過下手慢了點,平白讓他們的家主吃了點苦頭?!?p>  “其實,就是門被堵上,憑他們,也休想抓住我,可問題是我一走了之,這小姑娘可就小命難保了,我必須把她帶走啊,這下子,我又犯了我們這行的第四大忌?!?p>  “嘿嘿嘿,一下子犯了四大忌諱,你想想,我還能落到好去?”

  看著猴子嘿嘿笑著的猴臉,從昨天到現(xiàn)在,李鶴第一次覺得,這個家伙原來并不是那么討人厭。

  “那老家伙死了沒有?”李鶴問道。

  “應(yīng)該是沒有,不然也不會把我關(guān)到現(xiàn)在,還不早就咔嚓了啊?!?p>  李鶴點點頭,心說不假,如果那個富商被捅死了,猴子絕對活不到現(xiàn)在。

  “可是,老是這么關(guān)著我也不是個事啊,要殺要剮,給個痛快的,就這么不死不活的吊著,哪天是個頭呢?”

  猴子那張瘦臉上的五官,愁的擠在了一起。

  沉默了一會,猴子又偷偷地瞄了李鶴一眼,期期艾艾地說道:“李公子,我能求你個事嗎?”

  李鶴抬眼看了看猴子,沒有說話。

  “按說,我倆也才剛剛認(rèn)識,陳斯斷不該有非分之想,可在這黑牢里,沒錢沒勢的,我是真的沒有辦法了?!?p>  “有話就說,別啰里啰嗦的?!崩铤Q最不耐煩猴子的絮絮叨叨。

  “是這樣,我還有個老娘,住在西門外十幾里地的斷橋里,我被關(guān)進來兩年多了,老娘音信皆無,可憐我那老娘,不知道現(xiàn)在怎樣了。”

  “我知道李公子在這待不了幾天,昨晚你們說的話我都聽見了,我想著,能不能麻煩公子您出去后,去幫我看看老娘,把我的情況告訴她,就說我很快便能放出去了,讓她老人家好好活著,等我回去?!?p>  說到這里,猴子翻身跪在李鶴面前,磕頭不止。

  李鶴看到,猴子的臉上,涕淚橫流,這種男人的無聲哭泣,才是真正的哀痛,也最能打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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