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30年,在秦國強大的軍事和政治雙重壓力之下,在得到秦國對韓國宗室、貴族的口頭承諾之后,韓王安選擇了向秦國投降。
這年初秋,韓王安一身白冠素袍,乘著白馬素車,率宗室百官,從新鄭的南門惶惶而出,向代表秦王而來的,自己曾經的部下,現(xiàn)在的秦國內史騰,匍匐在地,獻上調兵虎符、傳國玉璽。
時令雖然剛剛入秋,但在韓王安看來,今年的秋風,刺骨般的寒冷。
自此,從三家分晉以來,一直憑借著強弓硬弩和忠武血性,獨立于抗秦前線一百多年的韓國,不復存在了,韓地隨之也被更名為秦國新的三川郡。
遵秦王之命,韓王安被流放秦郡南陽,這里,曾經是楚國兩百年的故都郢城。
韓國滅亡,天下為之一震。
令尹府,后宅書房。
李園和李義對面而坐,李鶴侍立在父親身后。
“大兄,我看王上今日廷議,精神似乎不佳,整個人較之前段時間,也消瘦了很多。當今身體到底如何?是否如外界傳言,情況不好?大兄可否告知一二?!?p> 李義看著緊鎖雙眉,沉吟不語的李園問道。
李園抬起頭,看著李義,半晌,微微一笑,說道:“王上身體有恙不假,但也并非像外面?zhèn)鞯哪菢?,宮里的醫(yī)師悉心調理之下,已經大有好轉?!?p> 李義注視著李園,半天沒有吭聲,似乎并不太相信大兄的話。
李園又笑笑,說道:“賢弟難道連為兄的話都不信了?”
李義嘆了口氣,說道:“不是不相信大兄,實在是此事太過重大,我等微末之人,無足輕重,但大兄身系千鈞,切不可自欺欺人啊?!?p> 李園臉色一凝,說道:“賢弟所慮,不是沒有道理,但也不必過于焦慮。對于我大楚來說,目前的局面卻是外患大于內憂?!?p> 李園喝了口水,緩緩說道:“秦滅韓國之后,目前已陳兵邊界,對我大楚虎視眈眈,我大楚邊疆壓力陡增,大將軍已奉王命,緊急巡視陳州、丹陽前線,足見局面吃緊,現(xiàn)在這個時候,如果你我還只是考慮我李氏一門利益,胸襟未免狹窄了吧?!?p> 李鶴一聽,對李園一揖,說道:“伯父,侄兒有句話不知當不當講?”
李園“呵呵”一笑,說道:“家里說話,沒有那么多講究,想說什么盡管說來,鶴兒的意見,伯父還是聽得進去的。”
李鶴說道:“蒙伯父不棄,侄兒不知深淺,信口雌黃兩句,伯父權且聽之?!?p> “伯父的話,言之有理,目前對我大楚來說,確實外患大于內憂??稍谥秲嚎磥?,大楚在陳州、丹陽一線,陳兵十萬有余,我料定秦軍暫時絕不敢妄動,更何況有大將軍坐鎮(zhèn),當可暫保無虞??蓪τ谖依钍蟻碚f,目前種種跡象顯示,境況之憂,要緊迫得多啊?!?p> 李園看了看李鶴,問道:“何以見得?”
李鶴低低聲調說道:“負芻之心,伯父難道就真的沒有一點警覺?”
李園微微一曬,說道:“他敢嗎?”
“當今王上在位,我知道負芻沒那個膽子,可萬一……”
李鶴雖然說的支支吾吾,但意思并不難懂。
李園看著李鶴,笑道:“萬一又怎么樣,猶王即位,他負芻就更加沒有機會了,大將軍手中的刀劍可不是用來看的?!?p> 李鶴只能沉默了,他沒辦法再說下去,是啊,大將軍手握重兵,怎會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女婿被負芻所屠?這不符合一般邏輯啊。
可是,歷史事實就是這么發(fā)生的啊。
難道歷史隨著自己的重生,發(fā)生了些許微妙的變化?
李鶴不敢斷定。
吳競雖然順利地潛入負芻王府,也獲得了王府大管家的絕對信任,但目前能夠送出來的情報,支離破碎不說,毫無價值可言。這也難怪,自己當初送吳競進去,也只是抱著多只眼睛的心思,哪怕負芻真的動手,吳競能提前幾分鐘預警,對自己來說,也是天大的幫助。指望著一個仆役能夠在戒備森嚴的王府內,發(fā)現(xiàn)重大機密,不啻于癡人說夢。
李園看著半天沉吟不語的李鶴,笑著說道:“鶴兒的提醒,不無道理,你放心,伯父自當關注此事。”
李園又轉向李義,問道:“賢弟把作坊遷移出去,是否也懷了此種擔憂?”
李義笑笑,說道:“那倒沒有,遷移作坊,純粹是為了生意考慮。畢竟,十幾年前栽種的漆樹,產量都在下降,急需更新。而且,原木千里迢迢運至壽郢,也徒耗錢糧,所以,圭園必須要尋找新的生產基地了?!?p> 李園點點頭,說道:“這樣也好,作坊產業(yè)是我李氏立根之本,穩(wěn)妥一些,總是沒錯的?!?p> 負芻王府。
后宅書房內,負芻背負著雙手,久久地凝視著墻上的兩幅地圖,一動不動地站立著。
那是一幅王宮宮城圖和一副壽郢城區(qū)圖。
像這樣的凝視,負芻每天至少一個時辰,這已經成為這么多年來他的一種生活習慣。
沒有人知道他在看什么,想什么,也許什么也沒看,什么也沒想。
身后的坐塌上,一個面容清矍的老者,盤腿坐著,靜靜地翻閱著面前的竹簡,不時抬眼看一眼負芻的背影。
“先生,為什么你每次總是讓我等、等,我有點等不及了,不想再等了,我想動手!”
負芻沒有轉身,而是繼續(xù)看著墻上的地圖說道。
“等不及也得等,必須等!”老者清晰而又堅定地說道。
“先生?!?p> 負芻轉過身,眼珠通紅,盯著老者說道:“你可知道我每天都在受著什么樣的折磨嗎?我只要一想到那個混蛋,每天高坐王庭之上,指手畫腳,我的心里便如同油煎湯煮一般的煎熬?!?p> 老者微微地點了點頭,說道:“我知道,我怎能不知道。老夫隱姓埋名十余年,我的心情和王爺一樣的,怎能不知道?可是,王爺你都準備好了嗎?”
“我且問你,就靠那三十名死士,王爺能進得去壁壘森嚴的王宮嗎?能保證一擊而中嗎?就算王爺前面都成功了,沒有人擁戴,難道王爺真的就能自立為王不成?三大家族,景氏態(tài)度曖昧,屈氏、昭氏干脆就等于啥也沒說,王爺能保證屆時一呼百應?”
“另外還有那大將軍項燕的態(tài)度,更是充滿了變數(shù),王爺啊,一切都還未為可知啊?!?p> “王爺,你可不要忘了熊悍的手段,更不能忽視了李園的悍勇,王爺沒覺得,最近一段時間,你這王府周圍,暗樁增加了不少嗎?這說明什么?說明熊悍對你的戒心越來越重了啊。
“依我看,王爺現(xiàn)在就急于發(fā)動的話,三成勝算都沒有。王爺啊,咱們不動則已,一旦發(fā)動,就必須畢其功于一役,否則,便要殺身成仁啊?!?p> 負芻牙關緊咬,臉色鐵青,慢慢地踱到老者對面坐下,屋內,能清晰地聽到負芻粗重的喘息聲。
老者笑笑,說道:“王爺,老朽說眼下機會并不合適,還有一個原因。當前,秦滅韓國,陳兵大楚邊界,大楚子民都意識到國難當頭,這時候王爺發(fā)動宮變,大臣們、天下百姓會怎么看王爺?王爺奪取了王座,坐得穩(wěn)才是最后的王道,如果天下失心,王爺即便勉強坐了上去,又能坐多久呢?”
負芻的氣息開始慢慢變得均勻,情緒也逐漸安靜下來,他端起面前的茶盞,潤了潤干渴的嘴唇,看著老者,問道:“先生,真的必須等到熊悍殯天嗎?”
老者點點頭說:“那是最好的機會,熊悍一死,必是熊猶繼位,而熊猶,與黃口小兒何異?王爺啊,最好能讓大臣們都見識一下熊猶是個什么東西,王爺屆時再動,不是更加名正言順嗎?”
老者呵呵一笑,說道:“果真到了那時,天時地利人和俱全,即便王爺不行動,老朽第一個不答應,呵呵?!?p> 受到老者的情緒感染,負芻的臉上也露出了笑意,悄聲問道:“先生,那熊悍果真是不治之癥?你怎么會知道得如此清楚?”
老者微微一笑道:“王爺不必問老朽怎么知道的,王爺一定要相信,那熊悍定然命不久矣?!?p> 負芻看著老者自信的眼神,點點頭。
“王爺稍安勿躁,這段時間可謂是天賜良機,王爺可以繼續(xù)與三大家族多多聯(lián)系,以爭取他們的擁戴。以老朽看,只要王爺宮里面成功了,這份唾手可得的擁戴之功,幾個大家族的掌門人是不會不要的?!?p> “負責守衛(wèi)宮城外圍的環(huán)列之尹,是老夫的嫡親的侄兒,他的事情就交給老夫了,應該不會有問題。而那道宮門,才是事情成敗的關鍵,必須及時打開,等三大家族的掌門人進了宮,又必須及時關上。這點,就要看王爺那位表兄的了,王爺,你可不能誤事啊?!?p> 負芻點點頭,面容堅毅,說道:“先生放心,這件事上,曾柳表兄必須給我一個交代?!?p> 老者想了想,說道:“王爺,恕我直言,你那點金餅子可不夠分量啊,指望親情感化曾柳,更是幼稚。王爺啊,必須要有雷霆手段,確保萬無一失啊?!?p> “負芻明白!”
老者陰惻惻一笑,繼續(xù)說道:“至于大將軍,我看無需再化任何功夫了。國家形勢危急,往后,大將軍待在家里的機會可不多了。屆時,一旦塵埃落定,木已成舟,大局不可逆轉,只要王爺能保證項氏一門富貴,大將軍是會接受這個局面的?!?p> 老者一捋短須,矜持地笑著說道:“項燕此人,我還是了解的?!?p> “誰?”負芻突然扭頭,朝著門口一聲斷喝。
“王爺,是我,樊載,給您送飯來了?!?p> 樊載輕輕地推開門,低著頭,手里拎著個食盒,走進書房,將食盒里的飯菜一樣一樣的擺在矮幾上之后,垂著頭,又倒退著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這個書房,除了樊載,任何人是不準進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