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城內(nèi)的風，呼嘯了整整一夜。梁帝最疼愛的皇孫蕭宇昶輾轉(zhuǎn)難眠。他腦海里盡是白日里的那番對話。
“皇祖父，孫兒在一本古籍里讀到赤焰軍和長林軍的治軍之道，還有些不明白，便去向師傅請教。結果師傅嚇得臉都白了，將孫兒斥責了一番，還再三囑咐千萬不能再提這兩個名字。孫兒不懂。”
百年前的那段往事呵……
梁帝朝蕭宇昶招招手：“到皇祖父這里來。”小皇孫跪坐在梁帝懷里，竟感覺老皇帝有些微微發(fā)抖。
“因為啊，皇祖父的祖父犯了個錯。而人們以為，皇帝是不可以錯的。”
“若然皇帝真的犯了錯呢？”蕭宇昶隱約覺得，梁帝會和他講一個很長的故事。
梁帝依稀還能看見祖父蕭元時臨終之前那雙悲涼孤獨的眼神，他悠悠然嘆了一口氣：“倘若有人愿意向皇帝諍言他的過錯，皇帝也愿意坦然接受，那么……”
“那么如何？”
“那么方能家國天下無殤，四境從此烽煙忘。昶兒，該去給你皇祖母請安了。她給你備著最愛吃的點心呢?！?p> 蕭宇昶頗有些失望，皇祖父還是不愿告訴他那些前塵往事里秘密嗎？他點點頭，拜別了梁帝，往皇后那里去了。對一個已經(jīng)十歲的少年來說，堪堪是美食和玩樂，不足以吸引他的注意力，忘卻一心想要弄清楚的那個問題。在皇后那里坐了半個時辰不到，陪著說說話，隨意吃了些點心，他便推說師傅還布置了功課，要回去念書了。
對于這個孫兒，皇后便沒有梁帝那樣喜愛，她總覺得蕭宇昶雖然聰明伶俐，卻失了些皇孫的端莊得體，尤其是關于那個十歲生日時的愿望，簡直是胡鬧。
“昶兒，再過一月有余，便是你的生辰，已經(jīng)不是個孩子了，可要更懂事些。用功是好的，師傅布置的那些書，你千萬要真的看進去才好?！?p> 蕭宇昶在皇后這里，遠不如和梁帝說話自在，但是他禮數(shù)不失，依然誠懇地點點頭，腳步卻止不住地悄悄往后退去。好在皇后也不是真心留他，叮囑了這幾句之后，便揮揮手任他離去了。
恭敬地面向皇后退了三步之后，蕭宇昶轉(zhuǎn)身加快了步伐，臉上凝固的表情也終于松了下來，甚至忍不住吐了吐舌頭。他知道，皇祖母還在氣他向皇祖父申請，年滿十歲便出宮，上瑯琊山學藝。其實她更氣梁帝居然同意，又不能編排皇帝的不是，這份子埋怨也計在他的頭上，倒成了一時難以釋懷的事了。
倘若自己不是生在宗室，就是一介白衣，哪怕是平民之子，該有多好。
再輕輕翻了個身，不愿讓殿里侍奉的宮人發(fā)現(xiàn)他仍未入眠。蕭宇昶隱約覺得，皇祖父是支持他去游歷，去看一眼這宮墻外的廣大的天地，去領略一下與君君臣臣不同的肆意江湖?？墒?，難道一個大梁皇帝，真能把這樣的話說出口嗎？
黑夜安靜得仿佛一整片紋絲不動的墨色，藏著悄無聲息的暗流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