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家出品,必為精品。這不只是因為溫家畫師們的技藝高超,更因為畫坊在每一幅畫的細節(jié)之處,都用心至極。
紙,用的是涇縣所產(chǎn)的生宣,溫家畫坊是大主顧,故而那里的秋月齋專程為溫家供紙,價格公道不說,每季都還派專人來指導藏紙的工藝。潤城地處江南,雨水慷慨,須得有特別的方式保存紙張,才不會發(fā)黃、霉變。
筆,用的是宣城所制的諸葛筆,鋒豪尖銳,繪制人像時連未曾梳理妥帖的須發(fā)都能盡顯飄逸,描摹花草時連那纖若指尖細葉的紋理都能隨風輕顫,有人說溫家的畫鋪陳眼前,見畫之人均若身臨其境。
墨,用的是徽州上好的漆煙墨,色“紋如犀,黑如漆”,一螺值萬錢”,香“香徹肌骨,磨研至盡而香不衰”,形“有的“比德于玉,縝密而栗,其雕鏤之工,裝式之巧,無不備美”,有稱拈來輕、磨來清、嗅來馨、堅如玉、研無聲、一點如漆、萬載存真。
硯,用的是歙州的龍尾硯,堪稱“發(fā)墨益毫、滑不拒筆、澀不滯筆”。據(jù)說用這樣的文房四寶作畫,畫師的心情也與尋常人不同,筆下有如神助,畫出的成品真是別家無可比擬。
作完畫之后,請工匠精心裝裱,畫軸優(yōu)選上等的檀香木或是蘇木,更有些達官貴人要求用玉石、牛角制成。然后將畫卷封入麻布甚至絲質(zhì)的畫袋之中,客人前來取畫,既體面好看,又能保全他們的隱私。
原來經(jīng)營畫坊學問這么大!安筱蕤最近一直在看畫坊的進出貨品的日志,發(fā)現(xiàn)每季度有大批的筆墨紙硯要入庫,光是這些個盤點都是頗為耗時的活計,加之物料保存、總號與分號間的配送、人工的安排……一間分號的掌柜已是不易,倘若要把溫家名下所有的人和物盤點清楚,真的是非人所能。所以當溫彥君把這些一股腦兒教給她,并且要求用十日便了然于心,真讓她倍感疲累。
不單如此,因為看中她頭腦頗為靈活,溫彥君還布置了額外的功課——除了原有的這些生意,再想出幾個點子來,看畫坊能不能實施。他應承了安筱蕤,假如今年賺的銀兩超過往年,一定幫她那幅畫賣個好價錢。他親自出馬找買家。
安筱蕤想哭。敢情溫彥君一直以為她是想把那幅潤江春景圖給賣了,大賺一筆嗎?真是天大的誤會??伤敵跚榧敝陆忉屢恍南脒M入溫家畫坊,是為了將一幅畫賣出個好價錢,旁人又怎能知曉其中的內(nèi)情?
畫,不是她所繪制的任何一幅。它應該在溫家的藏畫樓某處,被好好地收藏著,保護著。
價錢,也不是她想賺到口袋里的銀子,那是一個天下最高價的交易,遠非幾十幾百銀兩可比。
來到溫家畫坊,她就是為了找到那幅畫。
哪怕是向溫家借來一用,都好??伤y道能說,我知道你們收藏著那幅畫,可否出借,供民女一用,快則十日,慢則月余,必定歸還。怕是這么一開口,被人趕出去不說,以后在溫家十步之內(nèi)出現(xiàn),都要讓人森嚴戒備了。畢竟關(guān)于那幅畫的秘密,十幾年前便鮮少有人提起,知道它的人怕是已經(jīng)不多,甚至安筱蕤都不確定,溫老爺是否將關(guān)于它的故事原原本本告訴給溫彥君。
除了成為溫彥君的心腹,拿到藏畫樓的鑰匙,別無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