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凡盯著黑板出神,完全沒有上課的心思。以至于他連下課鈴聲都沒聽見。
路鳴站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文凡,下課了,走去上廁所!”
“沒心情,你去吧?!彼剡^神來,隨口說道。
“沒心情……?”
路鳴一臉壞笑地看著他問:“心情不好?是不是因為青春期的困惑?”
文凡沒心情和他做口舌之爭,“你不是要上廁所嗎,下節(jié)課是語文課?!?p> “語文課?。?!”路鳴說著飛奔出去。
語文課遲到后果是很嚴(yán)重的,這是全班都知道的事情。
文凡抓了抓脹痛的后腦勺,英語書一直壓在手底沒有翻動過。他把英語課本收起來,換上語文。
抬頭看看窗外,太陽已經(jīng)很高了,不偏不倚地照在露水未干的香樟樹葉上,發(fā)出刺眼的金色光芒。
“文凡?!?p> 他聞聲回過頭來,看到程默正看著他。
“有什么事嗎?”他問。
“你能把你的數(shù)學(xué)作業(yè)本借我看一下嗎?”程默有點難為情地笑著,手指不停地摩擦著衣袖。
見識過了文凡的聊天技術(shù),她還生怕他一口就回絕了,不留任何余地的那種。
“給?!彼涓纱嗟啬贸霰咀印?p> “啊……好,好?!彼窠舆^圣旨一樣恭敬地拿了過來。
“你好像有心事???”她看到他雙眼空洞地盯著桌面看,大概的猜測了一下。
“沒有?!蔽姆埠芸斓鼗卮?。
“好吧。”她又試探性的低聲問道:“可以和我說說嗎?,沒準(zhǔn)我可以幫你?!?p> 他的眼神閃爍了一下,很短暫,這還是有人第一次主動問他這樣的問題,畢竟他的朋友實在少得可憐。
他抬頭看了看她,說:“你幫不了我?!?p> “你不說怎么知道幫不了你?!背棠^續(xù)問。
文凡最不喜歡最不擅長就是和別人討論心事,有些事只有藏在心底才是最安全的。
對于他來說,忘掉悲痛的唯一方法就是將他深深地藏起來,不去打開它。
他最害怕每個人看著他的時候,目光里都帶有一種憐憫和同情。這種暗藏的能量好像能把他所有的偽裝層層擊穿。
即使他們都是善意的……
還記得小時候,那是剛把父親安葬完的幾天里。他變得很少說話,總是喜歡一個人呆在房間里,就只是坐在床上發(fā)呆,空洞地望著窗外。
為此,媽媽向?qū)W校請了一個星期的假。
家里時不時有人來探望,或親戚,或是鄰居。他們每次和媽媽談話的時候,他就把腦袋深深地埋在被子里,雙手緊緊地捂住耳朵。
以至于他后面上學(xué)上下樓的時候速度都很快,不想跟任何人有片刻的言語交流,哪怕是一絲眼神上的交接。
后來他知道這只是他對內(nèi)心的恐懼而已,不敢面對。
“哎呀,沒有什么事是過不去的,你現(xiàn)在覺得有些事很困擾你,過段時間后,你會覺得這根本不算什么?!?p> 程默見他不說話,隨口勸了一句,便轉(zhuǎn)身過去。
“那……要是過不去呢?”
“嗯?”她又回過頭來,抿了抿嘴唇,說:“那就妥協(xié)吧,改變不了的事情就接受吧?!?p> “或許你的執(zhí)著只是偏執(zhí),對你沒有一點好處。”
文凡低著頭,不置可否。但她的話卻一直在他腦海里打轉(zhuǎn),緊緊地扣動著他的心弦。
他突然會心地笑了起來,心里的結(jié)在這一刻被打開了,他看了看前面正在寫作業(yè)的程默,不知那里來的勇氣,脫口而出:
“程默,謝謝你!”
“?????”她轉(zhuǎn)過頭來,盯著他,臉上有點不敢相信。
她看著眼前這個男生竟然沖他笑著,俊俏的臉上笑的是那樣溫柔,窗戶的陽光映襯在他身上,從他的發(fā)絲到白皙的脖頸上都微微的泛著光暈。
可能是被盯的太久了,文凡有點尷尬低了低頭,右手緊張地?fù)现箢i。
程默醒了過來,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趕緊說:“不……不用謝?!彪m然她也不知道他謝她什么,她還是應(yīng)了一句。
下午的體育課,太陽熾熱地統(tǒng)治著大地,似乎是在向秋天散發(fā)最后的威力,宣告他的力量。
女生都躲在操場邊上的樹蔭下,被擋的嚴(yán)嚴(yán)實實的,生怕太陽曬到一寸皮膚。
當(dāng)然也有不屈服的人,還在向天氣發(fā)出挑戰(zhàn)。
程默坐在樹蔭下,這里完全感覺不到炎熱,甚至還有微風(fēng)迎面吹來,讓人頓時覺得身心暢漾。
她凝視著看球場上,幾個男生互相追逐著,嘴角微微勾起但很快又收了回去。她的眼睛里有羨慕也有無奈。
“默默?!?p> “嗯?!彼齻?cè)臉看著來人,笑著應(yīng)了一聲。
王文月躲在她旁邊,沒有坐下,雙手環(huán)抱在膝蓋上。
“這么熱,回教室吧。”
“不用了,這里也不熱?!?p> 王文月抿著嘴唇,看著她,面露憂色。
像是聽到了她們的抱怨,太陽突然妥協(xié)了。一片大大的云彩擋住了它。
一陣風(fēng)吹過,整個世界變得陰涼起來,跟剛才的操場完全是兩個樣子。只有地面上散發(fā)的熱量,讓人感覺到一點悶熱。
“集合!”一聲哨聲貫穿整個操場,發(fā)出尖銳刺耳的噪音。
所有人陸陸續(xù)續(xù)地站好了隊伍。
文凡把手里的籃球甩給后面的一個高個子男生,往集合的地方走著。
“文凡,這次不算,下次我要和你單挑。”那個男生拿著籃球跟了上去。
路鳴走上來抓著他的肩膀,調(diào)侃道:“王景川,你還是先戰(zhàn)勝我吧?!?p> “好,這可是你說的。”
路鳴嘴角撇了一下,沒有說話。
他們的體育老師姓李,是一個高大的男人,身高不會低于一米八,也不算壯,皮膚黑黑黑地。雙手背在腰上跨立著,嚴(yán)如一個軍人。
本就嚴(yán)肅的臉上,一雙深邃的眼睛炯炯有神,叫人不敢直視太久。
“男生兩千米,女生八百米。”
幾個女生發(fā)出不情愿的聲音,看著他的目光,也只有馬上閉嘴。
開始的隊伍還比較勻速,隨著一圈以后,速度漸漸慢了下來,李老師在一邊不停地催促著加快速度。
漸漸地,男生都跑到了女生前面。
文凡和幾個男生,一直跑在最前面,超出了女生將近一圈的距離。
他跑著,無意看了眼旁邊的女生,她艱難地擺動著雙臂,臉色蒼白,沒有一點血色,感覺隨時都能倒下一樣。
他這樣想著,就在下一秒,她停了下來,眼看著要倒在地上,文凡下意識的趕緊接住了她。
“默默!”
緊跟在后面的王文月馬上跑了上來。體育老師也趕緊圍了過來。
“快,送醫(yī)務(wù)室。”
文凡二話沒說,抱著她往醫(yī)務(wù)室小跑著。他的雙手就像抱著一團棉花,她的身體是那樣軟弱無力,就像失去生命一樣。
他心里突然有點慌,不禁加快了腳步,他祈求著,他害怕自己心里所想的變成現(xiàn)實。她是那樣的年輕啊。
“醫(yī)生!”王文月跑進醫(yī)務(wù)室焦急地喊著。文凡把程默放到一張小床上,隨即醫(yī)生急匆匆地走了進來。
醫(yī)務(wù)室很小,其他人都在門外等著,只有王文月和文凡留在了里面。
“醫(yī)生,她有先天性心臟病?!边€沒等醫(yī)生開口詢問,王文月趕緊說道,說著她從程默兜里拿出來一瓶藥交給旁邊年輕的女人。
文凡看著她們有條不紊地操作著,打吊針、做心肺復(fù)蘇……他就像是一個局外人一樣現(xiàn)在旁邊。他似乎能聽到自己心臟跳動的聲音,是那樣的快,那樣的不安。
他看著病床上躺著的她,讓他想起了小時候,也是這樣的房間,充滿著藥水的味道,讓人感到窒息。
“沒事了,她休息一下,就能醒過來?!?p> 聽到這句話,文凡懸著的心一下子又回到了自己的心房。
他慢慢地打開房門,走了出去,然后輕輕地扣上。
“文凡,怎么樣了?”路鳴和幾個男生圍了上來。
“沒事了?!彼恐鴫p聲說道,像是說給自己聽一樣。
路鳴看著他,問:“你怎么了?”
“沒事,只是有點累。”
他看了看房間的門,對路鳴說:“我們走吧?!?p> 走出醫(yī)務(wù)室,太陽又鉆了出來,那片烏色地云彩緩慢地向東邊飄去。
他突然覺得這世界上沒有什么能比還活著更幸運了,活著,只有活著才最重要。
后面的課一直沒見到程默的身影,直到放學(xué)才看著她背著書包走了出來,看著她紅潤的臉頰,想必應(yīng)該沒事了。
“文凡,今天謝謝你?!?p> 還沒等文凡做出回應(yīng),她便獨自一人走出了校門,落寞的身影一改往日。
“她怎么了?”路鳴撓著腦袋。
文凡沒有回答,但心里似乎有些答案,也跟著走出了校門。
晚上。文凡往泡面碗里參著熱水,然后蓋上蓋子。
他拿起手機,翻出了通話記錄,看著一個號碼,手指在撥出鍵上猶豫了一會,最終還是按了下去。
“喂,媽。”
“小凡啊,怎么了?”電話那頭傳來女人磁性的聲音,還是那樣動聽。
他抿嘴笑著:“你什么時候回來???”
“……”電話那邊停頓了一下,傳來她略帶抱歉的聲音,“這幾天有點忙,我有時間一定回來。”
“媽,我只是隨便問問,你忙你的,只是您要注意多休息啊。”
“哦,我知道?!彪娫捘穷^輕松地笑了笑,“你吃飯了嗎?”
文凡撇頭看了看碗里的泡面,“我吃了?!?p> “又吃的泡面吧?”
“沒有……”
“撒謊?!?p> 知子莫若父,母親也一樣。
文凡求饒道:“好了,媽我知道了,我下次不吃了?!?p> 還沒等那頭說話,文凡繼續(xù)說道:“媽……”
“怎么了?”
“你跟那個叔叔……不,那個叔叔對你對你好嗎?”
那邊顯然愣住了,半天才傳來一句:“挺……好的。”
“媽,我沒有意見,真的?!?p> “小凡……”
“媽,這么多年了,我知道你很辛苦。爸爸我會永遠(yuǎn)記得他,同樣,我也希望你快樂、幸福,因為你是我媽?!?p> 那邊沒了聲音,只聽得見一陣抽泣的聲音。
“我也會永遠(yuǎn)記得他,因為我愛他。”
掛了電話。文凡覺得心情大好,開心地吃起泡面來,就像是一個饑寒交迫的人吃著佳肴,臉上滿是滿足的幸福感。
?。ū菊峦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