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fēng)閣，書樓。
莫太醫(yī)慢吞吞地從韓季琰腿上收回最后一根銀針，他佝僂的后背已經(jīng)完全濕透，拭著額上的汗道：“好了，把藥拿來吧?！?p> 旁邊站著的聶十一聽了，立即過來扶起床上的韓季琰，同時端起藥碗遞到他嘴邊，手指用力撬開了他緊閉著的牙關(guān)，喂他喝了下去。
韓季琰躺回到臥塌上，滿身的大汗，疼得幾欲虛脫，眼睛卻驀地睜開了，沖莫太醫(yī)道：“多謝。十一，替我送莫太醫(yī)?！?p> 聶十一答應(yīng)一聲，站起來領(lǐng)著莫太醫(yī)出去了。
屋內(nèi)沉悶而寂靜，韓季琰目光轉(zhuǎn)向角落里的陰暗處，似乎在自言自語：“你別用那種眼神看著我，我也不知道陛下今天會來，要是我知道，絕不會選擇在這種時候讓你打斷我腿上的筋脈?！?p> 沒有人回答他，他卻并不在意，繼續(xù)道：“你臉色可真難看，拖著斷腿在地上跪了大半天的人可是本世子。莫太醫(yī)剛才怎么說？從此我就是個廢人了？”
黑暗里終于有人開口了，聲音沙?。骸氨忞m然有挫骨再生的神奇功效，但世子之前解毒時已經(jīng)用掉了一大半，本就不應(yīng)該再冒險強行斷骨接筋……”
“蕭大哥，”韓季琰打斷那個聲音，一雙眸子深邃如夜空中的浩瀚天際，他慢慢道，“你和我都知道，鐵血飛騎將來的主帥絕不能是一個瘸子。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那位蕭大哥沉默了，許久，才道：“莫太醫(yī)說世子只是傷后熱寒復(fù)發(fā)，引起高燒不止。腿，并無大礙?！?p> 韓季琰笑了：“那你還黑著個臉！”
那位蕭大哥并不接他的話茬，轉(zhuǎn)而問道：“陛下這次來，為了什么事？”
韓季琰把他和永安帝的對話說了，卻隱去了有關(guān)傅司棠的那一段。
蕭大哥道：“陛下畢竟老了，等不及了，大概是想在他百年之前解決了這件事，否則以他的性格，絕不可能讓你去西北。”
韓季琰點頭：“事關(guān)五萬鐵血飛騎，如果一直放任在外，任何一個帝皇都會如鯁在喉吧。”
“十五年了，當年赫赫有名的鐵血飛騎又還有幾個人記得？”
蕭大哥目光望著一排排書架的未知深處，似乎在回憶那些遙遠的令人懷念的往事。
曾經(jīng)的金戈鐵馬，快意沙場，曾經(jīng)的那些人，死去的，活下來的，殘了的……
韓季琰問出了心中多年的疑惑：“當年父親為什么突然命令鐵血飛騎退入霍連山？從此不聽從朝廷調(diào)遣？”
黑暗中蕭大哥久久才說話：“具體的我也不清楚，身為親衛(wèi)，我們向來只負責(zé)保衛(wèi)韓帥的安全，并不直接參與到戰(zhàn)役討論。當年霍連草原一戰(zhàn)之后，韓帥奉命返京，路上就病倒了，跟隨的軍醫(yī)診斷出乃是感染了瘟疫。”
“你別問我是什么病，打仗的時候到處死人，瘟疫橫行?？傊娽t(yī)說很嚴重，韓帥只得修了封奏疏讓人快馬加鞭稟明當今陛下，自己則暫時留在驛站里養(yǎng)病。半個月后，京城傳來了你被三皇子打殘腿的消息。當天夜里，韓帥連修了五封信，這五封信……”
“這五封信，是我看著韓帥親手寫的?！甭櫴煌崎T進來，“草原一戰(zhàn)，我們十八親衛(wèi)死的死，殘的殘，所以當時只有我和風(fēng)娘跟在韓帥身邊。”
聶十一沉思，似乎在回憶：“其中一封是寫給陛下的，后來我們都知道，是讓你二叔暫時繼承西平侯爵位。另外兩封，分別給了當年鐵血飛騎的兩名將領(lǐng)蘇醒生和羅琛。”
蕭大哥道：“有一封是給我的，我當時尚留在軍中養(yǎng)傷，正擔(dān)心自己一身殘廢不知要流落到哪里去。信中韓帥問我是否愿意到侯爺府做個管事，我接到信后就立即啟程，路上聽到了韓帥的噩耗……”
“剩下的世子應(yīng)該也知道了，沒過多久，蘇醒生和羅琛突然以新任西北主帥楊盛將軍沒有鐵血令為由，不聽從他的調(diào)遣，率領(lǐng)五萬鐵血飛騎隱入了霍連山……”
韓季琰皺眉道：“蕭大哥，十一，你們說的是五封信，還有一封呢？它去哪了？”
聶十一道：“說來也奇怪，我當時明明看見韓帥寫的是五封，但是他命我拿出去時卻只有四封，另外一封到底寫給了誰，又是怎么送出去的，我一直都查不到。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韓帥寫給蘇醒生和羅琛的信上，蓋的同時是鐵血令和帥令。但自那天以后我就再也沒有看見過鐵血令……”
蕭大哥道：“鐵血令可能就在那個我們不知道的收信人手上！”
他才要說下去，門外傳來敲門聲，三人互看了一眼，同時住了口。
韓季琰躺在床上，腦袋不好轉(zhuǎn)動，一時看不清來人是誰。
“主子，”無塵推開門，硬著頭皮走到他面前：“月姬聽說你醒了……”
韓季琰眨眨眼，等著他說下去。
無塵只得繼續(xù)道：“然后她就和風(fēng)娘出門去了，讓老奴來跟你說一聲?！?p> 韓季琰愣住。
他實在想不到，這種時候，有什么事能令到傅司棠外出。
她脖子上那條如此清晰的淤青，見得了人嘛！
見不得人的傅司棠此刻正坐在京城最繁華的醉仙樓雅間里，脖子上圍著條黑色圍巾，她正低頭看一張風(fēng)娘從城墻上撕下來的通緝令。
通緝令上，赫然畫著自己在垅竹庵時頂著的那張假臉。
傅司棠眼珠子幾乎戳在那條布告上：案犯無名氏，勾結(jié)垅竹庵住持，殺人放火勒索，罪大惡極，凡抓到者賞白銀五千兩。
后面還加了一行小字：限活的。
風(fēng)娘敲著面前的桌子道：“姑娘，別瞪了，再瞪也瞪不出一朵花來?！?p> 傅司棠把通緝令拍到桌面上，氣得嘴唇都哆嗦了，大罵道：“真是豈有此理，太可惡了?！?p> 店小二恰巧推門進來，聽見她這句話，又看到她拍在桌上的緝拿令，以為她在罵那十惡不赦的劫匪。
八卦之心熊熊燃起，倒了茶還磨蹭著要叨幾句：“二位姑娘今日也是來下注的？”
風(fēng)娘奇道：“下注？下什么注？你們醉仙樓什么時候不做飯店，改行開賭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