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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芳塵

第六十五章 戰(zhàn)書

混芳塵 飛花不見葉 4554 2019-09-04 14:35:29

  朝霞漸漸褪去光澤,天邊的紅日發(fā)散出萬丈光芒,照亮了每一寸土地。于是山色開始朗潤了,晨間的輕霧在陽光下化作了虛無。樹林中,鳥兒一聲一聲的鳴叫慢慢成了片,奏起歡快的華章。

  芳華門小樓的最后一縷煙無聲消散,一株桃樹靜悄悄地綻開了今春第一朵桃花。

  “看,那邊的白云好奇怪!”仍在小樓廢墟間勞作的仆役直起身子舒了舒筋骨,猛然看到一朵云在碧空下疾速飛馳。

  邊上的另一名仆役也站起來望了望,陽光有點(diǎn)刺眼,他手搭涼棚,看了看笑罵:“什么白云!分明是一只白鶴!”

  “哪有這么大的白鶴?”起先那仆役也看清了那云并非是云,而是一只禽鳥。

  搖光站在小樓下,聽到他們的聲音也張望了一番。那禽鳥通體白色,巨大的翅膀伸展在空中,頸間虹彩浮動,在春光下尤顯得炫目耀眼。

  眾仆役紛紛看起了熱鬧,其中有個眼尖的忽然大叫:“那是只白鷺!”

  搖光也看清了,那鷺鳥背上隱隱綽綽還有個人。她忽然想起那天闖上修元殿時候的情形,那頭趾高氣揚(yáng)的白鷺和它的主人?想到此處,她心里不知道為什么有點(diǎn)發(fā)慌,急匆匆地飛掠出去。

  有人在驚呼:“飛下來了!”

  搖光更是連頭都不回,須臾越過了一座低矮的山頭,身形也越來越模糊,轉(zhuǎn)眼化作了一團(tuán)黑煙。

  “你就這么不愿意見我嗎?”

  清冽的嗓音如同山間奔涌的泉水一般令人耳目一新,聽得人心神一震。

  搖光在一道溪流邊降落,黑煙一頓,又凝聚成了一身黑衣的嬌柔女子。

  她站在一株高大的桃樹下,緩緩抬頭看著面前的男子,輕嘆道:“你既然知道我不愿意見你,又何必非要逼迫我呢?”

  玉衡眸光清澈,軟軟地掃過她的臉頰,停駐在她頭頂一樹半開的桃花上。一滴露水順著花瓣,掉落在烏壓壓的鬢發(fā)上,剔透晶瑩。

  “你怎么瘦成了這樣?上次的傷還沒好嗎?”

  晨風(fēng)把他的青衫吹得獵獵作響,顯露出他一身的瘦骨嶙峋。他站在一塊光禿禿的巨石上,眉目舒朗,分明是大好春光,卻讓搖光感覺到了蕭瑟,仿佛置身在一片孤荒清寒中。

  “無妨?!彼哪抗馀伺Φ?,“你近來都好嗎?”

  搖光這才驚覺自己一時心神激蕩,竟然流露了不合宜的關(guān)切,當(dāng)下板起了臉,道:“你今日來此,想必是得了蘭芷的訊息吧?沒想到她死前還能把消息送出去,我倒是低估她了?!?p>  聽到搖光提起蘭芷,玉衡緩緩抬起了手臂。一陣金光閃爍,搖光看到他白皙的指間夾著一只展翅欲飛的金鳳,在朝陽下熠熠閃光。

  “當(dāng)年我偶然間得到了這只金鳳,隨手給了蘭芷,沒想到她珍藏至今。只是不知道為什么,金鳳身一絲她的氣息都沒有?!?p>  “那是因?yàn)樗狼盎觑w魄散,金鳳浴火而出,自然干干凈凈?!?p>  搖光第一次見到蘭芷是在璇璣門。彼時閑雨閣外冰天雪地,她站在屋外,聽著蘭芷氣息不穩(wěn)地求玉衡饒恕曲蘇。那時她心里隱隱有些瞧不起蘭芷,曲蘇分明心懷不軌,她還養(yǎng)虎為患,不知道充的哪門子菩薩。

  但是昨日發(fā)生的一幕令她對蘭芷大為改觀,她沒想到這樣一個明艷動人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女子竟然如此決絕剛烈。

  “魂,飛,魄,散?”玉衡好似沒理解這四字的含義,再三在口中咀嚼。他的面色越發(fā)蒼白,血色全無,身形微微晃了晃。

  “她似乎早知有此一日,故而給自己精心煉制了香丸。你這紅顏知己別的不行,制香法門上的確有獨(dú)到之處,那粒丹丸入口,她的魂魄便立時離體,四分五裂?!睋u光從辛夷口中知道此事時也是大為震撼,她一向瞧不起仙道低門,覺得他們都只是靠著鬼蜮伎倆,登不得大雅之堂。沒想到芳華門竟然出了這樣一位奇女子,制香技藝修煉到如斯登峰造極。

  “她果然做到了?!?p>  倏然,一股殷紅從玉衡唇角逸出,滴滴落在腳邊,將青白色的巨石染上了猩紅。

  “沒想到你對她用情頗深,無怪乎她被曲蘇逼婚寧可自毀魂魄,也不愿被他染指。”搖光冷冷嘲諷,絲毫不覺自己言語中微微帶了些許酸意。

  “當(dāng)時我終究還是留下了禍根。”玉衡定定地望著遠(yuǎn)處那一片焦黑,神色有些懊惱。

  “你現(xiàn)在是不是在后悔?若是那時在青渺峰一劍將我刺死,今日芳華門就不會遭逢此劫,你的蘭芷也不會死于非命?!睋u光說話間手放到了劍柄上,注視著玉衡。

  “仙道中數(shù)芳華門勢弱,天樞拿它祭旗也并非不能預(yù)料,不是你,也會是別人。”玉衡目光中晶瑩閃動,忽然蹲了下來,抱著頭黯然道,“我只是,我只是沒想到他會這么快!”

  他抬起頭,熱淚滾滾而下:“我這些日子閉關(guān)修養(yǎng),還以為等我養(yǎng)好傷,一切都還來得及。沒想到才剛出關(guān),就等來了噩耗!”

  “蘭芷脾氣不好,但天性善良,不然當(dāng)年也不會將曲蘇收入門中,并悉心教養(yǎng)。沒想到一念之仁竟然帶給她滅頂之災(zāi),這天道還有公平可言嗎?”

  玉衡騰地站起,放聲大吼,他聲音洪亮清越,回聲在山壁間震蕩,余音裊裊。

  “善良?你是忘了她的絕魄嗎?當(dāng)初她不是差點(diǎn)害死你的小徒兒?”

  搖光面露不屑,伸手折下一枝桃花細(xì)細(xì)欣賞。初春的時節(jié),桃枝上新葉初綻,一個個花蕾含苞未放,嬌嫩可愛。

  “她秉性單純,被執(zhí)素挑撥蠱惑,才做下了錯事,后來又假借柳兒的口告知救治之法。人非圣賢孰能無過,她這般至情至性,你又何必一直記著她的過錯?”

  “如今她人死了,自然什么都好。卻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天權(quán)師兄,因?yàn)槟愕囊痪湓?,害得他死于非命?!?p>  搖光想起了天樞那日所言。他們?nèi)酥g各有因緣,所有后果各自承擔(dān)。但天權(quán)無辜被卷入其中,實(shí)在令她傷痛。

  “天權(quán)師兄怎么了?”玉衡急切地問道。

  “你問我?你自己同他說了什么?你那么聰明的一個人,看到桃夭閣的桃花,看到他的情形,難道不知道他忌諱什么嗎?”

  “天樞同你說的?”玉衡笑得苦澀,“他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p>  “他說的未必全是真的,但你去見過天權(quán)師兄是不是真的?你走后沒多久他便跑到諸夢崖跳了下去是不是真的?”搖光言辭犀利,步步緊逼。天權(quán)之死始終是梗在她心中的一根刺,而她認(rèn)為玉衡就是這根刺的始作俑者。

  “搖光,別人讓你聽見的,看見的,往往另有目的?!?p>  “我不管別人有沒有目的,我只知道,你聽到天權(quán)師兄去世的消息面無悲色!”

  搖光將手中桃枝上的花蕾一個個摘落,在指尖碾碎。淡到無痕的味道在她鼻端彌漫,她好似又置身于桃夭閣的桃花林中,身周全是天權(quán)留下的氣息。

  她忽然覺得心灰意冷。

  “你此來是為了緬懷蘭芷吧?那你慢慢緬懷去,我先走一步。”搖光將光禿禿的桃枝拋開,身形一動。

  “你不怕我為難你帶來的那些傀儡兵?”

  “玉衡仙尊以天下蒼生為己念,自然不會拿手無寸鐵的村民開刀?!?p>  搖光諷笑道。

  話音剛落,她猛然發(fā)現(xiàn)面前一暗,玉衡擋在了她的去路上。心念電轉(zhuǎn),瞬息間,方位變幻,不料任她如何左沖右突,始終逃離不了玉衡的阻攔。

  “你的流云蹤很了不起么?”搖光氣惱不已,干脆坐在了地上,“我從前打不過你,現(xiàn)下可不一定。我只是見你今日心緒不穩(wěn),不打算趁虛而入,占了你便宜?!?p>  “搖光,你跟我回去?!庇窈饬闷鹋劢?,在搖光對面盤膝坐下,“我閉關(guān)期間翻遍了卷帙樓的典籍,終于沒有白費(fèi)工夫,我有辦法將你的魂魄同阿若分離?!?p>  “你想做什么?”搖光警惕地看著他,好似一只小貓伸出了尖尖利爪。玉衡原先心緒沉重,見此忍不住彎了嘴角。

  “我打算設(shè)法將你的魂魄引出,仍存在璇璣玉中,待我找到合適的軀體……”

  搖光勃然大怒,高聲叫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點(diǎn)都不在乎我!你心心念念的都是你的小徒兒,你恨不得我立刻死了,換了你的阿若回來!”

  “搖光,講點(diǎn)道理好嗎?你占用了阿若的軀殼,始終不是長久之計!欠別人終究是要還的,你兩百多年前明白這個道理,兩百多年后難道反倒不明白了?”

  “我兩百年前信了,所以才會有此下場!兩百年后我自然不會再信!”搖光右臂一動,長劍出鞘,劍尖指著玉衡。雪亮的劍光如一泓秋水般倒映出她的盈盈眼眸,冰寒凌厲。

  “你一定要這樣嗎?”玉衡怔然望著她手中長劍,目光中閃過傷痛。她當(dāng)年的佩劍自然早已同她的尸身一道入土為安,此時手中拿著的想必是天樞替她備下的。她如今修為尤勝從前,一旦發(fā)動靈力,自己還真沒把握取勝。

  “小師兄,我不會跟你回去的。你修你的仙道,我修我的魔道,你我早已是陌路!”

  搖光劍尖輕抖,吐出一朵冰花。忽然間,一道虹光從天而降,劍氣如練,瞬時將她圍了個密不透風(fēng)。

  “你偷襲!”

  “我不能讓你一錯再錯,成了天樞手上的一粒棋子!”

  搖光身形疾速飛旋上升,開陽劍如影隨形,將她包裹在劍光中。唆的一聲,一縷黑發(fā)飛出光圈,瞬時被劍氣絞成粉末。

  “搖光,棄劍!”玉衡運(yùn)足靈力,劍芒陡然暴漲,寒光四射。

  “不,你就仗著我不舍得傷害開陽師兄的劍魂欺負(fù)我!”搖光方才失了先機(jī),此刻手中長劍無法施展。她知道若是自己以靈力護(hù)體,當(dāng)然能夠強(qiáng)行沖出劍氣密布的羅網(wǎng),但那無異于讓璇璣真氣與開陽劍魂拼死相殘,她絕不忍心。

  “小師兄,能死在你的劍下,我也瞑目了?!辟咳?,搖光渾身靈力盡斂,身形如同高空落石一般直墜下來。

  一聲“小師兄”令玉衡心下一痛,他萬沒想到她這么快便放棄抵抗,連忙約束劍氣,收回靈力,飛身縱躍將她接在懷中。

  她閉著眼睛,面色祥和,玉衡心中一動,眼前出現(xiàn)了阿若叫著他師父的模樣。

  “搖光,我答應(yīng)你……”

  電光火石間,他看到搖光眼睫突地睜開,朝他狡黠一笑。

  玉衡渾身僵硬,再也無法移動分毫。

  “小師兄,我也暗算你一回?!?p>  搖光掙開他的手臂,繞到他身后輕輕環(huán)抱著他。

  玉衡站立在她身前,連動一下手指都不能。他看不到她,但能感覺到搖光秀發(fā)濃密的螓首擱在他肩上,依偎在他身上,好像那年他們還在翠琉峰時一樣。

  “小師兄,我不是信不過你,我只是不想再如那兩百年一般,每天都在黑暗中煎熬。你知道嗎?璇璣玉好像一個暗無天日的囚籠,隔絕了所有的生機(jī)。我聽不到,看不到,每天只有無窮無盡的孤獨(dú)與我相伴。不,連孤獨(dú)都沒有,是空曠,是漫無邊際的死寂?!睋u光低低地在他耳邊囈語,“我寧可像蘭芷一樣魂飛魄散,也不愿意再過那樣的日子?!?p>  “原來她過得這么痛苦嗎?”玉衡心中有些迷茫。他要是知道她并不愿意活在璇璣玉中,那時他還會不會不眠不休地試圖集齊她的魂魄?

  “小師兄,我在璇璣玉中一時糊涂一時清楚,清醒的時候,所思所想的都是將你殺之而后快。所以那日天樞壓制了小丫頭的魂魄后,我立即霸占了她的軀體?!睋u光抬起頭,目光空洞,“可當(dāng)我見到你的時候,我忽然覺得那些煎熬都不算什么,只要能守著你,與你做一世的夫妻,你所有的錯我都可以既往不咎?!?p>  她忽然笑了笑,雙手松開玉衡:“可是你又讓我失望了。”

  “我沒有!”玉衡在心中大喊,他知道她在失望些什么。那天在修元殿中時,他如果知道她對這件事執(zhí)念若此,他會毫不猶豫地應(yīng)了下來。她兩百年后歷劫歸來,他受點(diǎn)冤屈又算得了什么!

  “可是即便如此,我也仍然不愿意傷了你的性命。玉衡,我們就此別過,但愿往后再不相見?!?p>  兩行清淚從搖光眼角溢出,淚光盈盈中,她湊近玉衡,在他臉上如蜻蜓點(diǎn)水一般輕啄了一下。

  玉衡木然地望著她,眼眶中蓄滿了晶瑩。她步履沉重,走得很慢,但終究離他越來越遠(yuǎn)。

  走到那株桃樹下時,她忽然停住了腳步。玉衡的心狂跳起來:“她改變主意了嗎?”

  搖光轉(zhuǎn)過臉,癡癡地看了他一會兒,道:“這幾日天樞已經(jīng)將戰(zhàn)書下到了清霄殿,約定一月后攻上北辰。他給瑯生一個月的時間是為了讓北辰宮有機(jī)會約齊仙道眾派,以便他一網(wǎng)打盡。你們璇璣門僅余了你一人,有你沒你都無甚差別,希望你記住我今日所言,不要強(qiáng)出頭。”

  玉衡心底一陣苦笑,她此刻還不忘維護(hù)他,可她怎知,即便他龜縮在青渺峰不出,天樞也絕不會放過他。

  搖光交代完了話,又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看穿了他的心聲,嘆了口氣:“你肯定不會聽我的,到時候我們各據(jù)一方,難免兵戎相見。師父若是在天有知,也不知道會如何心痛呢?”

  “是啊!”玉衡想道,“當(dāng)年的北辰七子顯赫一時,如今一個個的七零八落,倒有兩個成了魔?!?p>  他看著搖光越走越遠(yuǎn),纖弱的黑色身影漸漸淡去,化作了一縷黑煙,扶搖直上,須臾便看不到了。

  “搖光,我們的宿命,還能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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