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諸葛
姑蘇小巷,枝枝紅花掩映,有花香繞佳人,如那春風(fēng)拂柳,堤岸暖陽,數(shù)不盡的風(fēng)流,看不膩的春光。
一襲綠羅裳,略施粉黛,三千青絲下,盈盈一握,姑蘇芳華之姿,可見一二。
“先生,茶已沏好?!?p> 女子微微欠身,巧笑倩兮,音若黃鸝,悅耳舒宜。
諸葛點了點頭,踏門而入,其后劍十三駐足而望。
“悠然居”三字躍入眼簾,形如游龍,意氣飄然,其神如其字。哪怕劍十三不善書法篆刻,也能看出這三字匾額的精氣神。
望進(jìn)門內(nèi),有山水屏,屏后為何,需待查探。
“這是你家先生,可知何許人也?”劍十三看向這豆蔻女子,眼眉微起,顯然也是驚艷這女子的容貌。
女子笑而不語,只是引手入門,劍十三見狀也是明白,無需再問,再留一眼后,不再去看女子假笑之容,亦是踏門而入。
那女子看著劍十三背影消失在門后,抿嘴笑了起來,眼中神采熠熠,若是劍十三還在此處,定當(dāng)是更驚艷上幾分,真假之別,一天一地。
過了山水屏,乃一道長廊,廊旁花草茂盛,有鶯鶯燕燕,芳香四溢。長廊盡頭拐角處,有一泓假山泉,山下一汪清潭,水雖清而不見底,無物而浮,無魚而游。繞過假山泉,得見間間屋舍廳堂,樹木環(huán)繞,雅致幽靜。
劍十三站在拐角處,回頭看了一眼,又看向面前的廳堂,默想道:“這宅舍倒是有趣,進(jìn)門到此處只有一條路,直來直去,倒是不會迷路,也不用人領(lǐng)路,有趣,有趣?!?p> 想到此處,劍十三對諸葛的興致更濃了,按耐不住腳步,走進(jìn)了廳堂,只見諸葛正坐于廳堂偏側(cè),桌上茶已備好,淡淡茶香溢出。
“請坐!”諸葛抬手示意,倒是十分客氣。
劍十三也不客氣,客套都懶得言語一二,端起茶水便一飲而盡,這四溢的茶香,也不過換了劍十三幾聲咂巴嘴罷了。
落杯于桌,劍十三緩聲道:“茶已飲,不知先生可有話說?”
諸葛不疾不徐,端杯而鼻尖輕嗅,閉眼感嘆道:“好茶,好茶,小十一,你的茶藝是愈發(fā)精湛了?!?p> 門外那女子輕笑著,邊走邊道:“先生喜歡便好,今日這茶內(nèi),十一加了一味花,不知先生能否品出?”
“哈哈,好,今日你倒是考究起我來了,既如此,便讓先生我來猜它一猜?!敝T葛淺呡一口,細(xì)細(xì)品味,時而皺眉時而歡喜,不消片刻,杯中茶已盡飲。
劍十三看著諸葛這般模樣,再看了一眼自己早已空空如也的茶杯,忍不住瞥了女子一眼,隨后將之拋之腦外,畢竟他來此處,可不是為了喝茶品茶而來。
“若是我所料不錯,今日這茶里,加了冰清花。”諸葛信心滿滿地看向身側(cè)女子,等著女子確認(rèn)其猜測。
女子點頭稱是,“先生還是厲害,這也能品出來,十一還需更加努力才行?!?p> 諸葛哈哈大笑,得意洋洋,那神色放佛撿到了寶藏一般,女子也只是淺淺笑著,對諸葛的反應(yīng)似乎習(xí)以為常了。
劍十三看著這二人似乎忘記了他一般,不由敲了敲桌沿,瞇著眼盯著諸葛,下一刻恐欲拔刀相向。
諸葛假意咳嗽兩聲,渾然不覺所謂,自然而然對劍十三道:“你雖是第一次見我,可我卻不是第一次見你?!?p> 劍十三聞言,頓時殺機(jī)洋溢,腰間軟劍伺機(jī)待發(fā),“你跟蹤我?你到底是何人?”
諸葛連忙擺手,恨恨道:“你這年輕人,怎么小小年紀(jì)這么大火氣?能不能聽人把話說完?”
劍十三盯著諸葛,想到了其神秘莫測的實力,在攬月樓自己便敗的稀里糊涂,盡管諸葛看似全程沒有出手,但在劍十三心里,他很明白諸葛絕對是個恐怖之人,絕不可為表象所迷惑,由此他也不得不壓下殺意。
見劍十三殺意內(nèi)斂,諸葛翻了翻白眼,隨手舉起茶杯便飲,卻發(fā)現(xiàn)杯中茶早已飲盡,煩躁的將之推之一旁,沒好氣道:“暗堂總是如此,殺氣騰騰,一言不合就動手?!?p> 聽聞諸葛道出自己來歷,劍十三臉色并無變化,只是心里有所翻涌,越發(fā)好奇這諸葛究竟是何人,對自己了解竟如此之深。
十年來暗堂生涯,劍十三其實早已是喜怒不形于色,不說城府有多深,只是能在這拳頭說話的江湖存活至今,心中自有算計??山袢罩磺?,卻是甚的江湖?他在江湖這十年,不說這諸葛神秘莫測的手段,僅僅那李長風(fēng)死亡之狀,也是他第二次遇到罷了,故而之前也就失了平日之態(tài),倒是顯得毛頭小子一些。
“想來你心中定是諸多疑惑,莫急莫慌,你暗堂的渡船今日來不了,我們有的是時間,除了某些不可言的,其他我都可以告知你?!敝T葛似乎看透了劍十三的內(nèi)心,所言之語,皆是其心中所想。
女子款款欠身,提壺倒茶,茶香起而霧朦朧,額前青絲染,膚若雪,容似云,霧里看花,花是花,這十里茶花香,怎及佳人揚唇!
可花有千般紅,終是有不識者!
劍十三眼神凝重,盯著諸葛,問道:“何謂登天?你又何時見過我?你又到底是何人?”
諸葛淺淺一飲,摩挲著茶杯,娓娓而言:“十年前,南帝北皇一戰(zhàn),掩空山斷,日月失色,云涌天翻?!?p> “你方才在攬月樓,這故事便已說過,只是這與我所問的,有何聯(lián)系嗎?”
諸葛放下茶杯,目光緊盯著劍十三,聲音凝重道:“故事?這可不是故事,這是十年前江湖之大變故,而你,便是這變故中的一角。”
劍十三眉頭一皺,滿眼疑惑,“十年前我不過才六歲罷了,若此人所言不虛,這等江湖變故之中,我一五尺之童,又如何稱得上一角?”
劍十三如是想著,諸葛繼續(xù)說著:“掩空一戰(zhàn),變的不只是江湖格局,更是你的命運軌跡。”
“此話何意?”
“可還記得,那攬月樓里,我曾說過掩空山下,有一村莊。”
劍十三陡然心中一緊,也不知是為何,只是有了心悸之感。
“村莊里,有一戶人家,良人名周致遠(yuǎn),夫人喚上官彤。夫人腹中一女,七月足,欲取名上官雨。二人其下有一子,其名周凡,乳名狗子?!?p> 言罷,諸葛只是望著,靜靜地等待,不再言語。
劍十三沉默不語,眼神是望著諸葛,只是臉上的神情,任誰都看得出來,心思早不在此處。
他不明白,諸葛口中的,皆是無關(guān)之人,不論是生是死,以他手中所沾之血的狠辣,又如何會去關(guān)心一二?
“可是,為何我心中如此難受?這一股錐心之感,又是為何?”
劍十三雙眼失神,那般模樣,若是李長風(fēng)還活著,怕是驚到昏厥,畢竟作為暗堂頂尖殺手,能讓劍十三如此表現(xiàn),恐怕還要追溯到初入暗堂之時。
諸葛見劍十三如此神色,輕嘆口氣,惋惜道:“可惜我實力不濟(jì),否則我可以救下你父母,以及你那未出生的妹妹。”
這一句話,如一道雷霆劃過夜空,滾滾雷聲耳邊大作,劍十三猛然站起,后撤了兩步,聲音高了幾個度,“你說什么?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嗡~”軟劍出鞘,一道劍光閃過,劍尖離諸葛,一掌之距。
“你到底是誰?究竟意欲何為?”劍十三怒目揚聲,語氣分不清是怒多,還是懼多。
輕輕撥開軟劍,諸葛神色自若,道:“你很清楚,我所言之真假,畢竟記憶可以消散,可那股血脈的悸動,以你的實力,依舊可感知一二?!?p> “血脈?”劍十三呢喃著,“這股心悸之感,是血脈嗎?”
“不可能,這等荒謬之言,我從未聽聞,江湖中何來如此血脈感應(yīng)之法?定是這人以某種手段,使我產(chǎn)生心悸之感。是喝的茶嗎?”劍十三瞇眼瞥了瞥茶杯,似欲看出茶有何奇妙之處。
“我行走江湖這么久,還從未聽聞你這等說法,你既能知道我心悸,定是使了什么手段,真當(dāng)我是三歲孩童?!眲κ齾柭曎|(zhì)問。
“呵呵,先生使手段?”女子笑意盈盈,只是語氣格外輕蔑,道:“以先生的神通,何須對你使手段,你不過區(qū)區(qū)一介武夫罷了?!?p> “一介武夫?”劍十三沒有對女子的輕蔑感到憤怒,而是一陣寒意上涌,“我的實力,雖說還未至絕頂之列,可也是享有聲名的頂尖之流,這二人究竟是何人?”
想到此處,劍十三緩緩收劍,劍藏于袖,徐徐端坐,平靜而視。
“好功夫,便是這般心態(tài),本以為我夠高看你了,沒想到還是不足?!敝T葛嘖嘖贊嘆,眼神里滿是贊賞,顯然劍十三鎮(zhèn)定如此之快,有些出乎他的預(yù)料?!靶∈唬阋苍搶W(xué)學(xué),平時一副運籌帷幄的模樣,一遇到事就亂了陣腳。”
“先生!”女子嬌嗔道:“怎么又說到我了?您先把他的事情搞定吧,哼,我去做飯了?!闭f罷,轉(zhuǎn)身離去,小碎步連走帶跑。
諸葛無奈搖了搖頭,那副寵溺的模樣,倒是格外明顯,連劍十三這個外人,也能清晰的感受到。
諸葛清了清喉嚨,做足了架勢,壓著聲音,道:“我之所以說那是你父母,可非空口白話。這枚影玉記錄著當(dāng)年發(fā)生的事情,你可以看一看。”
望著諸葛推過來的玉簡,劍十三無語中帶著疑惑,他并未接過來,而是瞥了一眼,繼續(xù)凝視著諸葛。諸葛見狀頓時一拍額頭,“瞧我這腦子,你之前不是問,何謂登天?”
敲了敲桌上的玉簡,諸葛淺笑著,聲音帶著蠱惑般,徐徐傳進(jìn)劍十三耳中,“這枚影玉,便是登天之后,方可觸之探之?!?p> 劍十三擺手,冷冷道:“且不論登天如何,我只想知道,為何我的腦海里,從未有過這些記憶?就算我那時方才六歲,可不可能一絲記憶都沒有。而我的腦海里,有的只是從小在暗堂,直至如今的記憶?!?p> 看著劍十三冷冰冰的表情,諸葛輕嘆口氣,同情道:“記憶是可以修改的,若我所料不錯,你到現(xiàn)在還能清晰的記得你一兩歲時發(fā)生的事情?!?p> “那又如何?”
“一介凡人,哪怕天資再高,也不可能如此清晰的記得一兩歲時發(fā)生之事,甚至清晰到當(dāng)時的時間,天氣,以及感受?!?p> 劍十三頓時瞳孔微縮,心中一緊,拳頭無意識攛緊,因為他明白,諸葛所言非虛,他確實清晰的記得兩三歲時的事情,細(xì)節(jié)到自己當(dāng)時的心情,當(dāng)時的天氣。
“這般記憶,皆是強(qiáng)行放入,覆蓋包裹你以前的記憶,你清晰記得是因為你直接讀取了它,而不是靠腦子去回憶它。這就像是一本書,你想要看,便浮現(xiàn)你眼前,照本宣科罷了?!?p> 此刻,劍十三臉色格外難看,他咬牙問道:“可是,這如何能夠做到?又是誰,費盡心思于我?”
“是誰做的,你暫且不必知道,以你的實力,知道也是徒勞?!?p> “至于如何做到,呵呵。”諸葛輕輕一揮手,劍十三頓時頭痛欲裂,牙關(guān)緊咬,雙手猛烈拍打著頭部,嘴角漏出壓抑不住的痛哼聲。
只是下一刻,疼痛消失,劍十三緩緩松開手,微微喘著粗氣,擔(dān)心那般痛苦再來一遍,待到確認(rèn)之后,他才放松下身體,身子有些發(fā)軟。
“很難嗎?”
諸葛的聲音好似天邊傳來,慢慢振聾作響,最后喚醒沉浸的劍十三。
“你對我做了什么?”劍十三聲音微顫,有些恐懼。
“呼~”喝茶起身,諸葛淡淡道:“撕開那層紙罷了?!?p> 話音剛落,潮水般地記憶涌上其腦海,這瞬間的沖擊力,頓時讓劍十三昏厥過去,只是昏厥之前,隱約間好似有泡沫炸裂之聲,輕輕在其腦海中回響,久久不息。
看著癱軟昏厥的劍十三,諸葛搖頭嘆息,踏步走出門去,只余一聲話語,在此地回蕩。
“可惜,可惜?!?
一劍來
真假,誰人可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