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回去的路上,夏殊和林昊沉默了一路。
這時候,怕是任何語言都是蒼白無力的吧。
夏殊好像終于明白了當初林昊為何會選擇那樣的方式逃跑。自己經(jīng)過這么多年的折騰歷練,咋一聽到這些消息都極為震撼,難以接受,更何況那時的林昊。正對感情抱著無限幻想時,卻突然發(fā)現(xiàn)無辜地卷入了上一輩人的恩怨之中,身為子女,如何能置身事外,獨善其身。
換做自己,恐怕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因為事實就是事實。這是誰都無法改變的。
可是面對現(xiàn)實時,太痛苦了,就像靈魂里有許多雙手在同時朝著不同方向拉扯著。
從林昊的車上下來時,夏殊什么都沒說,林昊也未做挽留。就這樣,兩個人各自沉默著分別了。好不容易回到家,打開門,夏殊身心俱疲地趟在了沙發(fā)上,滿腦子都是林昊的話,一遍又一遍在腦海中回放。似乎每多想一遍,夏殊就可以讓自己的情感和理性更快地接受這個現(xiàn)實。
現(xiàn)在想來,媽媽可能真如林昊所說的那樣,并不知道這一切。
那兩個暑假,大人們整日忙于工作,就算夏殊回家偶爾提起,他們也根本無暇顧及小孩子之間建立起來的短暫友誼。兩家的大人并是不可能有機會碰面。如此說來,不知道林伯伯是怎么發(fā)現(xiàn)媽媽身份的?
一整晚的輾轉(zhuǎn)反側(cè),等到第二天清晨早早醒來時,夏殊決定——回家一趟。
說起來,夏殊上次回家還是過年的時候,已經(jīng)三四個月未回過家了。洗漱完后,夏殊先是收拾了幾樣隨身衣物,去火車站的路上又給李勝打了個電話請假,隨后便坐上火車直接回了家。
到家時,時間不早不晚,剛過10點。舒幼蘭沒想到夏殊會一聲招呼不打就回來,又喜又氣,拉著夏治平在廚房里一頓忙活,竟然變戲法一樣弄出了一桌子菜。一家三口高高興興吃完飯,夏殊又陪夏治平下了會象棋。
舒幼蘭總說夏治平是個臭棋簍子,可夏殊卻從未下勝過夏治平,這點讓夏殊憤憤不平了好幾年。這次,夏殊偷偷在手機上下了個智能AI軟件,一時間將夏治平下得眉頭緊皺,直夸夏殊棋藝進步飛快。
兩人一共下了五盤,夏殊兩勝三負,既讓夏治平過了棋癮,又感慨女兒棋藝進步,往后自己過年過節(jié)不用出去求人下棋了,心情那叫一個美。夏治平本來還堅持要接著下,舒幼蘭過來打發(fā)夏治平出去買東西,只得就此作罷。
夏治平走后,母女兩人終于得空嘮起了家常。說來說去,不過是些家長理短的事兒,舅舅家的表哥升職了,大姑家的堂姐剛懷上二胎。好不容易回來一次,夏殊主動搭手幫舒幼蘭疊起了衣服。
“時間過得好快呀!媽,外公和外婆都走了幾年了?”夏殊主動將話題引導外公外婆身上。
“你外婆去年走的,你外公得有七八年了吧~”舒幼蘭感慨地說道。
“你想他們嗎?”
“怎么會不想呢,有時候干著干著別的,就會突然想起來。怎么突然問這個?”舒幼蘭好奇地問道。
“……我就是突然有點想他們了?!?p> “也難怪,你小時候,外公外婆可疼你了!”舒幼蘭說著將夏殊疊好的衣服放進衣柜。
夏殊看著這幾年明顯蒼老的母親,拍了拍身旁的床,舒幼蘭狐疑地走過來坐下,笑著問道,“不對,你肯定有事。要不然,不會招呼都不打一聲就回來?!?p> 夏殊也不答,往舒幼蘭身上偎了偎,舒幼蘭伸手抱住夏殊,溫柔地說道,“是不是在外面受委屈了~”
“不是!”
“那就是失戀了?”
“媽,沒有的事兒?!?p> “那到底是為什么呀?”夏殊老是不開口,舒幼蘭有點著急。
“就是,這兩天我們公司在做一個項目,關(guān)于幫助走失兒童回家的。我突然想起——”夏殊試探性地說道這兒,果然看到舒幼蘭的臉色一變,目光也跟著躲閃了一下。
“想起以前的一件事兒。就想問問——你是不是我外公外婆親生的?”
“你這說的什么話,當然是了!”舒幼蘭明顯心虛起來,伸手捋了一下自己的頭發(fā)??粗赣H努力掩飾的樣子,夏殊干脆挑破窗戶紙說道,“媽,其實我早就知道,你不是我外公外婆親生的了?!?p> “不是,你——你咋知道的?”舒幼蘭很是詫異。
“以前上生物課,講到遺傳內(nèi)容的時候,老師給舉例子,說如果父母都是單眼皮,就不可能生出雙眼皮的孩子。我當時還反駁老師,說外婆和姥爺都是單眼皮,怎么你就是雙眼皮。當時同學們都笑我,說你不是我外婆生的。”夏殊隨口講出一件初中時的往事。
現(xiàn)在想來,媽媽身上確實有許多疑點,只是外婆和姥爺對媽媽視如己出,又特別疼愛自己,自己才遲鈍了些。
“你這孩子,真是人精。虧我和你爸還一直費勁巴拉地瞞著你呢。原來你早知道了~”舒幼蘭懊惱地說道。
“也不算早知道,只是最近才確認的。以前,我雖然懷疑過,但都沒當真?!毕氖饨忉尩馈?p> “算了,知道就知道了。你現(xiàn)在長大了,也沒必要瞞了?!笔嬗滋m釋懷一般說道。
“那小時候的事兒,你都還記得嗎?”夏殊試探地問道。
“早不記得了。我只知道,你外婆呀,還真是在路上撿的我。當時我在發(fā)高燒,整個人已經(jīng)快不行了。她將我送到醫(yī)院,好不容易搶救過來。等我醒了之后,只知道這里不是我的家??墒瞧渌亩纪??!标惸昱f事重新提起來,舒幼蘭有點傷感。
“我還記得,當時我在你外婆家住了一個多月,慢慢好了起來。你外婆就跟我說,我們家無兒無女,你要是愿意留下來,我們就好好照顧你。你要是不愿意,我就送你去找政府。”
“后來呢?”
“那時候我才8歲,懂啥叫政府呀,你外婆和姥爺又真心對我好,時間一長,我就留了下來。你外婆為了不讓別人說瞎話,還特意和你姥爺搬了次家?!?p> “那你長大后就沒想過,去找自己的親人?”
“想到是想過。那時候想著,就算是原來的家不要我了,我也得找到他們,問個清楚??墒?,關(guān)于以前的事兒,我什么都不記得了,只能拐彎抹角地去問你外婆??擅看挝姨崞鹨郧暗氖聝?,你外婆就偷偷抹眼淚。后來,我就想通了。那個家要是真要我,他們自然會找來。他們要是不找,可能當初就是不要我了。你外婆從來沒虧待過我。生恩不如養(yǎng)恩大。我不能老是傷她的心,就斷了這個想法?!?p> “現(xiàn)在呢?外公外婆都過世了,你有沒有想過,再去找一下?”夏殊試探地問道。
“算了,多少年過去了,什么線索都沒有,上哪兒去找?!笔嬗滋m落落寡歡地說道。夏殊看著母親傷懷的神情,再未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