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蘇怯生傾身湊過去,褪下百里川的衣衫,眼見露出的半臂,頓時一怔。
百里川的肩頭以命中之處為中心形成了一個一掌大小的淤青,顏色青紫,中毒擴散之象。命中處至今還淤血不斷,無法愈合。
她心下惶恐,沒想到會這么嚴重的。
“我……我……我先為你清洗一下傷口……”
她迅速找來了干凈的布巾和清水,在打濕布巾的時候,雙手不自覺地的顫抖。
眉頭微鎖,面露憂戚,她輕柔的擦拭著肩頭的淤血。燭光昏暗,為了看清傷口,她離得很近。近在眼前,仿佛咫尺之間。只要微微移去目光,便可見到她的煽動的眉眼。
一目桃花,旖旎弧度,即便憂戚也讓他想起一池漣漪碧水。
百里川的唇色越發(fā)蒼白,這樣的擦拭毫無用處,甚至讓他更痛??伤麉s很不想提及,來打斷此時她的無知。
他就這樣看著,癡呆的看著??粗髦椀亩?,以及那別在耳后的留發(fā)。她再次去清洗布巾,折回后兀自做著同樣的事。
可她尚不知,再次回來時,她如墨的長發(fā)劃過他的手心,有一絲瘙癢。又柔和如春風,好似吹進了心里,伴著好聞的綺羅香。
他只悔此時渾身無力,抬手勉強,不然他想摸摸她的耳垂,她的發(fā)。
無知又認真的樣子,倒是有那么一點可愛。百里川想著,發(fā)白的雙唇一抿,露出一抹笑。
“你……你笑什么?”
癡看入神的百里川驟然回神,一旁的人正惴惴看著。
“……剛才還垂死掙扎,現(xiàn)在便主動來解本王的衣服了。你若有這樣與本王親近的心,可以明說……本王不拒?!?p> 紫蘇立即后傾回身子,并偏頭到了一邊。適才意識到自己的身前,百里川正裸著一半身子。
“我……沒有!”
“那你借以處理傷口為由,偷看本王身子,作何解釋?”百里川揶揄道。
“你……你……不是因為我才……”她支支吾吾,尚對自己害人一事,內(nèi)心感到罪惡和后悔。
“蠢女人,此法無用,需要解藥?!?p> 紫蘇赫然發(fā)現(xiàn)自己再做無功的事?!拔胰フ夷疥?,他應該有解毒的方法。”
她隨即便要轉(zhuǎn)身離開,卻被百里川一把拉住了,虎口用力握住她纖細的手腕。
“別走。本王……還不想讓你這個女人來施救。本王自己想辦法?!?p> 他的自尊高高在上,容不下一個敵對的人來施救。
她凝視著百里川的臉龐。
“王爺,你恨我嗎?”她問了同他一樣的話。
百里川一反常態(tài)的沉默不語,這讓她有些意外。
不過即便百里川不說,她也心知肚明——他怨恨她的一切。
“既然我們彼此都有怨恨,借此,我們不如做一個交換。就當我……謝你上次雨夜救我,還有白日的祭品。”
百里川有些驚訝。
她真的那么想救他嗎,她不是怨恨他嗎?
何不借此將他殺死?反正她的手中有劇毒,他置身在外,宮中要得到消息也不會那么快。
她有足夠的時間逃走,跟著慕陽一起逃,逃到天涯海角。
“……我會救你?!?p> 百里川再定睛看向前方時,她那暗色粗布的衣裳已經(jīng)出了屋門,來不及阻止。
這僻壤間夜色正濃,紫蘇只能借著微弱的月光向村外的方向而去。疾步前行的她總算是到了村口,她不清楚慕陽現(xiàn)在何處,但知道他一定沒有走遠。
“慕陽!慕陽!……”她向著四方一聲聲喊著,寂靜的夜,讓聲音越顯遼闊。
“慕陽,你在哪?”
沒有回應,難道他離開了?不可能。
她正想著,突然一個身影驟然跳到了她的面前,瞬間便將她緊緊地摟在了懷里,緊到她都無法正常的呼吸。
是慕陽的懷抱,寬闊溫暖,總是給她一股安全感。她就知道,他不會將她留下,他們是彼此相愛的。
“慕陽,跟我到村子里去?!彼谀疥柕膽牙镎f道。
“為何?”
“百里川,他中毒了。”
她抬頭看向慕陽,“慕陽,你不是說那釵頭上沒有毒嗎?劇毒藏在釵頭內(nèi),可是我將百里川刺傷了,他卻中了毒。”
“你刺傷他了?”慕陽有一些驚訝。
他們是稱兄道弟的好友,為他擔心也是應該的吧。
“嗯?,F(xiàn)在他左臂麻木,身體無力,臉上缺少血色。慕陽,你若知道解毒的方法,就救救他吧,你們不是摯友嗎?”紫蘇甚是擔憂。
見狀,慕陽心中一緊,一股說不出的滋味涌現(xiàn),他喃喃道:“可是村子里,有他的精衛(wèi)軍在。我若前去,麻煩重重?!?p> “村子里根本就沒有什么軍隊,我也就見到百里川自己,其他的人都沒有見過?!?p> “那些旗子都是虛張聲勢了?原來是這樣。”慕陽好像想明白了什么。
“慕陽,我們進村子吧。”
紫蘇從慕陽的懷里出來,旋即向回走。她邁出了一步,卻發(fā)現(xiàn)慕陽并沒有要動的意思。
她詫異的回頭看去,“慕陽?”
慕陽的臉上很少見猶豫的神色。他正注視她回眸的目光,不解的眼神。
是啊,連他自己都驚訝。為何會猶豫?
“我們就趁現(xiàn)在這樣走吧。那涂在釵頭上的根本就不算是什么厲害的毒藥,還不至于置他死。等明早別人發(fā)現(xiàn)的時候,再救他也不遲。紫蘇,我們走吧?”
紫蘇一怔,凝佇在原地。
突然,慕陽將她攬住,躲到樹后,并示意她不要出聲。
一星火光前來停在了他們身后。
“出來吧,老夫知道你們躲在這里?!?p> 是老村長的聲音,她走了出來。
“塘爺爺?”
“后面的那位也出來吧。”老村長向著還躲在樹后的慕陽說道。
慕陽聞聲,自知已經(jīng)暴露便也走了出來。
“你們兩個,為何還不走?”老村長說道。
“塘爺爺?您……”
“你以為我這老眼看不出來嗎?你看那王爺是什么眼神,看這小伙子是什么眼神,一切明了的很。王爺?shù)纳矸葑鹳F,能讓他的王妃穿著這種粗布衣服回鄉(xiāng)嗎?”
她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不是錦華綢緞。
“我……一切事出有因。”她說道。
“哎,你跟那嵐若一個脾氣。”
“我娘親?”
“嗯,硬是倔著嫁給了嵐林。老頭子我知道,違背皇族會是什么后果。你既然已經(jīng)做了,就放下心去追尋你自己的想法好了。你若真的喜歡這小伙子,就趁現(xiàn)在趕緊走吧?!?p> “我還想到墳前看望爹爹,更何況百里川他還因我中毒了?!?p> “百里川的事情就交給塘大爺,我們走吧?!?p> 她被慕陽拉著向暗處走去。
“快走吧?!崩洗彘L也催促著他們?!啊戏蚪o你們備了馬,趕緊走吧。”
“多謝!”慕陽拱手相謝。
夜颯識路,更何況他向百里川借馬也是為了來嵐村,如今也沒有再騎著的理由了。
慕陽上馬,讓她坐于身前,又向老村長道別。
“王爺就交給您了。駕!”
慕陽策馬而去。
她回頭望著,塘爺爺?shù)纳碛霸絹碓竭h,那火光越來越小。
在遠處,村子也漸漸融入了黑暗里,原本在村外就根本看不見爹爹的舊居,可她依舊向著那個方向看去。
百里川真的沒大礙嗎?
她說過會救他的,以此當作感謝。
可是,她卻一去不回。
紫蘇的心里莫名的有些堵得慌,不知緣由,有話想說,卻不知要說什么。
“有機會,我陪你再回來?!?p> 慕陽的聲音伴著風聲進入耳中。
山風拂面,吹揚起她的鬢發(fā),絲絲如墨,如夜,延伸向她心往的地方。
風入窗,搖晃了床前的燭光。
百里川靜坐著,被那晃動的燭光吸引,看向窗前的方向。一聲馬嘶,百里川聽得真切,是他的戰(zhàn)馬夜颯。
回看屋門,沒有被推開。耳邊只有風聲,馬蹄聲,再沒有其他的聲音。
一瞬間,百里川明白了什么,不禁將目光移向那桌旁地上閑置的草席,冷笑起來。
他早預料到會是這種結果。
他的心口悶得慌,不知是不是因為中毒的關系。左臂還是動彈不得,口中又覺得干渴了。右手邊上的杯中,已經(jīng)空了。
“給本王拿水來?!?p> 無人回答,根本也不會有人來回答。
窗外夜颯又是一聲馬嘶。
百里川看向窗欞。“你應本王有何用?”
他撫上左肩,以減少麻痹之感,試圖起身,向那桌前的茶壺走去。起身已覺得勉強,剛剛邁出一步,向前一個趔趄。果然身子無力,頭一下暈眩,便倒在了地上。
他可是堂堂的王爺啊,竟落到這種可憐的地步。即便是他咎由自取得到的結果,也不免可悲。
等其他人發(fā)現(xiàn)他也是清晨了,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到那個時候。
百里川的眼前漸漸黑了下來。在殘留的最后一刻,他心中赫然想:
那個女人走了……同慕陽一起……遠走高飛……
一絲苦味入喉,隨后又是一股溫和的清爽,緩解了他的口渴。
他能聞到一股清香,熟悉又陌生。
百里川從昏迷中漸漸睜開了疲憊的雙眼。他的眼前依舊是模糊的,混沌不清,隱約只有一點朱紅色在搖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