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湯藥的緣故,紫蘇昏昏欲睡。百里川還坐在床旁,雖然人在這里,心思卻不在這里。
“王爺……”紫蘇輕輕喚聲,眼睛已經(jīng)快睜不開了?!巴鯛斈芨斫恍牡恼f說話嗎?不要那么狂躁?!?p> “交心?”百里川一處詫異的表情,隨后輕笑。
“你能跟本王交心嗎?不要那么假意?!?p> 紫蘇回應(yīng)一個笑。
從他們第一次相見開始,平心靜氣、坦誠的交談還一次也沒有過。
“若是我可以,王爺就可以嗎?”
百里川盯著紫蘇欲睡的雙眼,保持著沉默。
“……不可能?!卑倮锎ㄞD(zhuǎn)回頭,冷冷地說道。
“妾身……也是這么想的……”紫蘇嘴里還說著,雙眼卻已經(jīng)闔上了。
百里川再看向她時,床榻上,她已經(jīng)睡著了。呼吸勻稱,臉色要比之前好了許多。
百里川起身離塌,屆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袖角,她還拉著。
百里川將她的手拿開,放進(jìn)錦被里。目光掃過她的眉心處,為了看仔細(xì),他不禁湊上前去。眉心的劃痕早就沒了蹤影。
他們之間是相克的吧。她并不是惡毒的女人,只是命運捉弄,非要跟他湊在一起。若是換做別人,或許他們各自都會很好。
容顏依舊,嬌美若華。百里川緩緩注視上她泛白的唇,想要吻下去,卻在雙唇相觸前驟然驚醒。
百里川從床旁走開,走向外殿,他需要冷靜。
竟然會有吻下去的沖動!
心中的狂跳好似每一次都在嘲諷他的故作鎮(zhèn)定。
燈火通明的殿內(nèi),燭臺下放著一本黃皮的冊子。皮面上并不干凈,還有些血跡,內(nèi)里也是一樣。白紙一張張,除了血跡及首頁的幾個字外,再沒有什么東西寫在上面。
一只手從燭臺下拿起,端詳了一下,轉(zhuǎn)頭對著身前的人說道。
“從這上面也看不出什么蹊蹺來。也不知道那個人為何會如此出神,一連是幾日都盯著它。留在這里也沒什么用?!闭f著隨手向不遠(yuǎn)處的炭火處扔了過去。
黃皮的冊子掉入火盆里,濺起一點火星。
原本是忽明忽暗的炭火,漸漸燃起了火光。冊子的紙張成為了火星興起的燃料,順著那冊子的一角,漸漸地旺盛起來。
火光掠過之處,留下黑色的灰燼,焚燒的紙張漸漸翻卷起來,好似試圖躲避火光的侵襲一般,但終是逃不出火海。
當(dāng)火勢再次緩緩落下,盆中已沒有了那冊子的影子,剩下的是無盡的塵跡。風(fēng)帶過,細(xì)若沙塵的殘骸隨風(fēng)而去,無形間飄到了外。
燃盡的是紙張,燃不盡的是回憶。
若是化作風(fēng)中塵,風(fēng)亦吹至斯人處。
睡得正好,紫蘇喉中突然干涸瘙癢難耐,惹得一陣咳嗽,使得她醒了過來。
殿內(nèi)昏暗,看樣子應(yīng)該還是半夜。外殿似乎未盞燈,平日里香羅是會至少燃起一盞的。
紫蘇緩緩坐起身來,依舊是咳嗽不止,好似有什么堵在喉中一般,有些喘不過氣來??鹊盟竾I,眼里也冒出了淚花。
窗外,被西風(fēng)劇烈搖曳著樹影映在窗上,像一只只觸手。門前一絲光亮漸漸逼近,看樣子是香羅秉燭過來了。她咳得眼前模糊,一手遮住口鼻,一手伏在胸口,肺部好像都要咳得裂開了。她還從來沒有這樣病過。
一盞水遞到嘴邊,紫蘇急忙飲下,同時背后的輕拍倒是也緩解了她的陣咳。
紫蘇遞回茶杯,“謝謝你,香羅?!?p> “泡了一回冷水,病得倒是不輕?!鄙砼缘摹跋懔_”說道。
紫蘇舒緩了氣息,眼前也清晰了,聽見頭上傳來的聲音,不禁愕然?!巴鯛敚俊?p> 她還一直覺得是香羅在旁呢,沒想到卻是百里川。沒有束發(fā),中衣外披著衣服,手持著茶杯站在床旁。
“妾身真是受寵若驚。王爺沒有走嗎?還為妾身倒水。”
百里川輕聲道:“咳得這么厲害,把本王吵醒了。若不讓你停下,本王還如何休息?!?p> 紫蘇無言的笑了笑。
百里川將茶杯放下,拽了拽身上的外衫。
在他動彈不得的時候,她亦是如斯。
“快些把病養(yǎng)好。下月十五,皇兄會出巡到普蓮寺參拜,祈求瑞雪豐年。不要錯過這個機(jī)會,知道嗎?”
“是嗎?還有半月之久呢,妾身會養(yǎng)好的。倒是王爺莫要生出什么病來,否則你我兩人就都完了。外殿偏涼,王爺不如搬到內(nèi)殿來睡?!?p> “內(nèi)殿里就這一張床,你要本王睡哪里?”百里川突然憶起了在嵐村的事情。她這般要求,莫不是要報復(fù)他。
“夫妻一場,同床共枕也可以。若是王爺不愿意,王爺尊貴之軀,怎么能怠慢呢。妾身騰開就是了,妾身可以去睡軟榻?!?p> 紫蘇的目光向窗下的榻子看去。
“不必了。”百里川冷冷地說道。
對于紫蘇的好意,他并不會領(lǐng)情。在他的眼中看去,如今她再做什么都是出于某種目的。
在皇宮里,她可以依仗的就是他了,這是他漸漸想明白的。對于她對自己的態(tài)度轉(zhuǎn)變,也就是這個原因了吧。
若是還向之前那樣僵持,對她在皇宮里并沒有什么好處。
“本王睡軟榻,你好好休息?!卑倮锎ㄞD(zhuǎn)身走開,和衣躺在軟塌上。
紫蘇莞爾一笑,緩緩放下了紗縵。
殿內(nèi)鴉雀無聲。本該都入睡的人卻都睡不著,各自冥想著。
“喂?!卑倮锎ㄍ蝗幌虼材抢锖叭ァ?p> 另一邊遲遲沒有回應(yīng)。
沉寂片刻后,百里川轉(zhuǎn)回頭,凝視著屋頂上燭火搖曳的影子?!啊就踉试S你一件事情。本王知道你恨本王,在人后,你可以表現(xiàn)出來?!?p> 從進(jìn)宮的那一刻開始,他再沒有見到過之前她的恨意與相斥。
這樣太累了,不僅是她會累,連自己都覺得累。
對面兀自沒有回音,百里川轉(zhuǎn)頭看去。紗縵垂地,銀鉤上并掛著一尺長的紅瓔珞,從簾幕的縫隙里隱約看到緊閉的雙眼。
百里川深吸一口氣,旋即又從口中長長吐出。他收回目光,仰視著房梁上刻畫的圖紋,片刻后闔上了雙眼。
睡著了,既然沒有聽見便算了吧。
蠟油一滴滴滑落凝固,燭臺上堆積了白白厚厚的一層。
紗縵里的人轉(zhuǎn)了一個身,面向床幃昏暗的一面。紫蘇拉了拉身上的錦被,蓋好了肩膀,同時長出了一口氣。
有意裝睡的人又豈會被叫醒。
恨在她看來已沒有什么,因為她的心已如千年的冰川,再也泛不起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