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蘇渾渾噩噩一個側(cè)身,睜開朦朧的睡眼,已是寥寥夜色。
床下蔭涼的地面上,雖是鋪了一床棉被,但冰涼之意可想而知不會少多少。
她看著睡在地上的人,想他在宮中對衣食住行那么苛刻,絲毫不合要求都不干的人,此時此刻卻沒有一句怨言。
百里川,他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凌國的王爺不只一個。不求名聲富貴,為了保全,爹爹完全可以選其他人,可為何偏偏是他?
慕陽明知有所恩怨,卻不逃之夭夭,托付余生的為何又是他?
雖然相識了那么久,還是不夠了解嗎?
心中百般滋味縈繞,她不懂不明。
“父皇……母后……”地上的百里川突然呢喃妄語。
紫蘇愕然,不禁下床察看。她借著月光看清百里川的臉色,驀地為之一驚。她旋即摸上百里川的額頭,果真是發(fā)燒了。
“阿川,醒醒,你發(fā)燒了,不能再躺在地上,到床上去。阿川,醒醒……”紫蘇握著他冰涼的手,試著叫醒他。
“不要……我對皇位沒有興趣……”
百里川略發(fā)蒼白的唇翕動著,雙眼緊閉,眉頭緊皺,他似乎很痛苦。
父皇?母后?皇位?她還是第一次聽百里川提及。
冰涼的的手一下用力,紫蘇的手被握緊了。她看了一眼,旋即重新看向痛苦的面龐,翕動的唇間傳來喃喃之音。
“……雪兒……雪兒……”
紫蘇心中一緊。旋即又搖頭否定,怎會是自己呢。
他喊得一定是寧馨雪。
紫蘇搖晃他的臂膀,“阿川,醒醒?!?p> 百里川慢慢醒來,然而注視她的眼神仍舊迷離。
“阿川?”她不確定他此時是否清醒。
百里川狹長的眸子一眨,眼珠轉(zhuǎn)向紫蘇的方向,“雪兒……”
聽他這樣喊,紫蘇也舒了口氣。
“起來,白日在外風(fēng)吹,晚上又受著寒氣,你病了。起來,去床上睡?!?p> 百里川深吸一口氣,緩緩坐起身,伸手揉著太陽穴。
“不用,沒事了。你去床上睡。明日我就好了?!?p> 紫蘇為他道了一杯熱水暖身子。
“你若病倒了,我們就真回不了宮了。我可沒錢給你買藥吃。”
百里川輕笑一聲?!拔医Y(jié)實著呢,哪那么容易倒下?!?p> “可你剛才……”
紫蘇想說他燒的說糊話,可方聽他糊里糊涂說的話似乎并不是什么好事。
她以前也時常夢到慕陽最后一時的情景。
那夢并不美,真真的不好受。既然如此還是不要再提了。
“剛才臉色那么差,而且現(xiàn)在身上也這么燙?!弊咸K再次摸上他的額頭。
百里川長出一口氣,“這是自小落得毛病。兒時落水后,我便大病了一場。自此,逢時雨雪天氣,都易引起風(fēng)寒。我都已經(jīng)習(xí)慣了,喝些熱水便好了,不打緊。你先去休息吧?!?p> 百里川起身一時眩暈,直起的身子有些搖晃。紫蘇立即用整個身體架住他,隨即沉沉地坐在了椅上。
“那也不行,你還燒著,不能再在地上睡了。這床可以容得下兩個人?!彼€是不放心,拿起墨色的外衣,披在了他的身上。
“無妨?!卑倮锎▽⑺苹亓舜才浴!澳悴慌挛覍δ阈袨椴卉壛耍烤退阄椰F(xiàn)在生病了,也能輕易制服你?!?p> “不怕。我信你可以信守承諾?!弊咸K篤定地說道。
輪廓分明的臉龐上彎彎一笑,百里川淺淺道了聲,那聲好比細雨點了清荷,好比山澗騰起的那層氤氳。
“……傻瓜?!?p> 紫蘇惴惴看著,剛欲開口,便被百里川堵了回去。
“好吧。你且先睡吧。我暖暖身子,一會兒便躺下。”
紫蘇思量,最終頷首應(yīng)了。她重新躺回溫暖的被窩里,向墻內(nèi)靠了靠,留出了一些地方給百里川。
她默默地看著,百里川挺直的坐在對面,一手握著杯子,熱水上騰著一縷白煙。她看著他俊逸的眸子在月光之下忽明忽暗,讓清俊的臉龐上多了一分冷意。
他有心事,或許是他曾經(jīng)的過去,又或許是未知的將來。她暗自揣摩著,并不打算去問,就像她也不提及她的過去與未來一樣。有些時候,人就是喜歡獨身,不愿被任何人打擾。
那暖和勁兒上來,困意也隨之來了。汩汩的水聲如一首搖籃曲,使得紫蘇的眼皮越發(fā)沉重,最終扛不住,沉沉地睡去。
百里川身披外衣,握著熱熱的茶杯,杯沿貼近雙唇,隨之暖暖的茶水入喉,驅(qū)散著身上的寒氣。他又斟一杯看著杯中旋轉(zhuǎn)的茶葉想的出神。
那些不好的東西總會在他最為虛弱的時候鉆出來,擾亂他的心神,刺激他的神經(jīng)。方才他又似回到了從前,那段被他刻意掩埋的黑暗日子。
他看向床榻上已是睡去的人,眉頭微皺,將手中的茶杯握得更緊。
“對不起……”
天已是蒙蒙亮,紫蘇睜開朦朧睡眼,便見到了身旁的人。自己的手被握著,放在他的胸前,感受到他胸臆的一起一伏。
百里川就平躺在她的身邊,安靜地睡著。
紫蘇輕輕將手抽出,生怕吵醒了他。她摸向額頭,已是退了熱,便長舒了一口氣,算是放了心。
紫蘇小心翼翼起身,這兩日百里川太過勞累,還是讓他好生休息一日吧。
她雖干不了什么體力活,但是還有她力所能及的事。她也該為兩人這次的旅行分擔(dān)一些壓力。
紫蘇下了樓,客棧內(nèi)還未開張,跑堂的小廝還在擦著桌凳。
“掌柜,我家相公生病了,今日怕是不能干活。不過我可以做些事,跑堂還是后廚都可以幫忙?!?p> 掌柜見紫蘇前來,頓時好似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眉間的愁容也舒展開來。
“哎,來的正好。我這記賬的,今天家里有事,回了老家,我正愁沒人。不知夫人能不能幫忙?”
“可以,我可以?!?p> 紫蘇欣喜,再高興不過,比起在后廚、跑堂,記賬寫字正是她最拿手的了。
“那好,來來,我告訴你怎么記?!?p> 二樓客房中的一扇門稍稍打開一條縫隙,正好可以看見大廳柜臺前情景。
百里川從門縫中注視著,目光定在轉(zhuǎn)進柜臺,打開賬冊的紫蘇身上,不禁有感一笑,隨即又闔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