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林中撲棱撲棱落下幾只喜鵲,在地上啄來琢去,不時發(fā)出清脆悅耳的叫聲。知了隨著陰陽變化振動著薄翼。此時,恰當(dāng)好處的扇著蒲扇,乘著涼,無不樂哉。
原本該享受這一份閑淡時光的百里懿,眉間蹙著,舒展開也好似多了一道皺紋,讓遠(yuǎn)超年紀(jì)的蒼老感又添了幾分。
自從百里川走后多日,百里懿一直寢食難安。因為此去兇險,萬一……他實在不敢往下想。
午后的困意襲來,百里懿剛闔上眸子,往躺椅上一躺。這覺還未睡,只聽屋外又傳來馬嘶聲。
“又是誰??!”
百里懿起身有些惱怒,立即推門出去想要訓(xùn)走來人?!澳懿荒茏屓撕煤眯菹?!趕緊給我走!”
屋外的馬上下來一人,身著黑袍,風(fēng)帽連面部也遮蓋了部分,尚看不清此人面目。
“你是何人?哪來的回哪去!”百里懿沒好氣地便要打發(fā)。
此時,黑衣人摘下風(fēng)帽露出面容。
鬢角微白,雙唇上起了皮,看樣子也是趕過來的。他一身文人氣息,瞳孔里卻有著一番不辭辛苦的壯志。然而那份篤定的意志前面此時卻多了一份憂戚。
百里懿一怔,露出一絲驚奇之后轉(zhuǎn)而便是欣喜。
“老兄弟,好久不見了。還以為這輩子都見不到你了???,快進(jìn)來?!?p> 百里懿四下看看并無尾隨者便引黑衣人進(jìn)門。
旁邊的黑衣人更為著急,也絲毫沒有敘舊的心情。
“信收到了吧?”
黑衣人不是別人,正是世人都知道已被處刑的罪人——嵐林,嵐塵雪的生父。
百里懿蹙眉點頭。
“可有辦法?”嵐林問道。
百里懿嘆聲,“有,但是很難。老七那小子知道了,已經(jīng)去尋了。”
“老弟,我一直未曾感謝當(dāng)日你想方設(shè)法救我脫險,保我性命。從那以后,我隱姓埋名很少在世人面前露面。我就這么一個女兒,你一定要救救她?!睄沽挚嗲?。
百里懿沉默了片刻,他何嘗不想呢。
“雪凌草,寒氣極重。再與其他毒草混合研磨,其粉末無味,便成為一種慢性毒藥。此物一直是津國皇室的秘傳之藥。若入人身,藥效雖慢,或拖的三五年甚至十年之久,但其寒性卻根深蒂固,不得治?!?p> 百里懿嘆氣,目光轉(zhuǎn)向梅林深處,閃過許多往事。
“既然藥性這么慢,為何雪兒的病癥卻發(fā)展如此之快?”嵐林有些不明。
百里懿斟了一杯茶,心中猜測,多半是跟那小子有關(guān)系了。
“身重此毒者,需忘情忘義。用情越深越是執(zhí)著,自然毀其心脈也越為嚴(yán)重。想必,小雪兒是心中一直不愿放下,又或者受了什么刺激,才促使病情一度惡化,到了此種地步?!?p> “一定是因為那個渾小子!”嵐林悻悻拍了桌子。他如今有些后悔,將自己的女兒托付于百里川了。
昔日種種涌上心頭,百里懿的聲音有一絲哽咽?!爱?dāng)年,我費力從津國之人口中尋得解毒之法。總算知道了忘情花,但是……卻未能拿到?!?p> “當(dāng)真如此艱難?”嵐林擔(dān)憂地問。
百里懿沉默片刻,看著杯中懸浮的葉片?!皼]錯,而且忘情花除了能解雪凌草的毒性,還會讓人忘記一切先前的所有事,包括你這個爹?!?p> 嵐林臉上頓時一白。
百里懿轉(zhuǎn)而看向其人。心知嵐林這個愛女如命的人自是難以接受。他在這樣想的同時,思緒轉(zhuǎn)移了一瞬,他想到了那個遠(yuǎn)方努力的侄兒。臨行時,他未忍心將這個結(jié)果告知。
“忘情花可以解毒,但同樣具有毒性。曾聽聞,津國的王室先祖曾對自己的一位妃子下毒,已懲戒那位妃子曾經(jīng)心戀于他人,背棄自己?!卑倮镘差D了頓,“可后來又因為后悔,為她解了毒,救了命。忘記一切的妃子同王室先祖重新開始。突然的一日,舊情人相見,妃子記起往日種種,受了巨大的刺激,便一發(fā)不可收拾,香消玉殞?!?p> 嵐林面色暗沉,兀自聽著。
百里懿搖頭嘆息。“忘情花之毒絲毫也不差于雪凌草。所以,津國王室才把雪凌草及忘情花作為了密藥。小雪兒的毒若是可以成功化解,最好不要讓她想起過去什么刺激的事情來?!?p> “能刺激到她的,除了百里川還能有誰!”
嵐林很是氣憤。這樣一個原本授業(yè)解惑的文人雅士,完全不再顧及形象。
百里懿走去藥柜,從最靠上的位置拿出一個盒子,吹去上面積攢的塵土。
“最好的辦法就是終生不得以相見。但是這樣……對誰都是一種傷害吧?!卑倮镘部聪虼巴?,那梅林深處,葬著他摯愛之人。
“皆是古書記載,尚不得求證。若想小雪兒活下去,有些就要舍棄了?!卑倮镘矅@聲。
“那小子,知道嗎?”嵐林問。
百里懿搖頭?!暗人貋砹?,再說不遲,更何況,能不能帶回來還說不定呢?!?p> “不能說。”嵐林篤定地說道:“……對誰也不能說。就算要先透露會遺忘的事,關(guān)于以后的事也要等到雪兒吃過解藥后再說。不見便不念,不念又怎能想起?!?p> 百里懿心中一怔,“你是要斷了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這樣對川兒也太不公平了。他不會因此放棄解救小雪兒的。至少留給他一點時間?!?p> 親手葬送自己的愛情,親手訣別自己的戀人。至少要心甘情愿,而不是被欺騙被隱瞞,變得措手不及,還沒有好好告別。
“我只要我的雪兒活著。任何隱藏的危險都不能發(fā)生?!睄沽忠嗍菆詻Q。
“這樣極為不妥!”百里懿對于嵐林的想法很是排斥。
憤懣的情愫稍微緩解,雙手卻越攥越緊。好似極力在克制著,某一種感情的迸發(fā)。
“嵐兄,你我都曾有過一段良緣,卻都落得一個孤家寡人?!?p> 百里懿指向嵐林的心口,“在這里,對嵐茹,難道你沒有過懊悔嗎?你想讓你的女兒跟你一樣也遭受與戀人分離的痛苦嘛?!?p> “就因為不想讓他們變成我們這般天人永隔才要這樣!”嵐林高聲喊道,驚起梅林里的喜鵲。
梅葉沙沙作響,靜寂里又暗藏著嚎叫,似乎下一秒便能沖至九霄。
嵐林的吼聲有些驚到百里懿,一向儒雅氣質(zhì)的人也顛覆了以往的作風(fēng)。
百里懿嗓音沙啞,露出飽諳了離別的淡漠目光。
“就算是過來人,可我們又有什么資格替小輩做決定。你想保護(hù)小雪兒,卻要斷了她與川兒的緣分。十年前的事情……勉強說是天意,可我一直耿耿于懷。你我的決定……到底是對是錯?”
百里懿搭上嵐林的肩膀,語重心長?!斑@次,不要再人為干涉。若真是天意弄人,我也無話可說。所以,若川兒能平安帶解藥回來,剩下的留給他們自己?!?p> 嵐林眉頭攢聚,緘口不言。
百里懿一直等待著嵐林可以點頭,這是他作為叔叔能幫到百里川的事情了。
“我絕對不會讓雪兒出事。若情況有變,一切就都要按我說的辦?!睄沽止们易尦隽艘徊?。
“好?!卑倮镘泊饝?yīng)了。
嵐林護(hù)女心切,他可以理解。此時,他只擔(dān)心他的侄兒。此去的兇險他深有體會,還有川兒與小雪兒的情緣。在梅林借酒消愁的日子,他看著都心疼。此番又這般狀況,真是太過殘忍。百里懿嘆氣一聲,希望最終不要到最壞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