兮兒的事平息后，那伙人未再來過。嘴角抹了幾日的藥膏仍看到一些淤痕。從下定了決心后，她好像更喜歡懷念過去。過去的人，過去的事，過去用的物件，過去住的房子。夜幕降臨，挑著燈，懷揣著一把小刀，她走向城郊。途經(jīng)的路上，落魄的乞丐更多了。她將身上的瑣碎銀子分了去，心中感嘆如今的世風(fēng)日下，百姓疾苦。
這里人跡稀少，房子后那一條小溪，依稀還能聽到潺潺水聲。兮兒來到門前，破舊的木門上，顯然有被什么砸過的痕跡，伸出的木刺若不注意便會扎到手。門沒有上鎖，兮兒反倒有些忐忑。這里荒廢許久又有許多乞丐難民，若是屋內(nèi)進去了什么流匪，確實危險。
兮兒在門前猶豫，探頭從縫隙中看去。
有光！果然里面有人。
只是里面到底會是誰呢？兮兒頭腦轉(zhuǎn)著，想著法子。她踩到腳邊的一塊石頭，便彎腰撿起并向后退，吹滅了燈籠，掄圓了手臂，用力向院內(nèi)砸去，只聽院落里有破窗的聲音。她躲在暗處從門縫中窺探，并也做著以防萬一逃跑的準(zhǔn)備。
“是誰！出來！”
兮兒覺得聲音耳熟，那人的動作也眼熟。只是不知為何他會出現(xiàn)在這里。
兮兒即有疑惑也有一絲怨氣，便推門而入?！澳阍趺丛谶@！”
對面的阿啟有些驚訝，因為他覺得可能是哪個小孩的惡作劇，沒想到竟然是兮兒。
“我還想問你呢，黑天跑這來做什么，還砸窗戶。”阿啟對兮兒的行為也有些生氣。
“我又不知道是誰，萬一是歹人怎么辦，我這是機警！”兮兒跨步上前，氣勢洶洶，大聲喊道。
阿啟注視那熟悉的面孔?！皺C警就不該出來！現(xiàn)在外面亂得很?！?p> “我就是想來看看以前住的房子，有什么不可以的！況且我?guī)е〉?，不勞高二公子操心！”兮兒瞥去一個白眼，兩臂交叉在胸前，側(cè)身過去，話音嘲諷。
“你的嘴角，怎么了？”阿啟瞄見那紅唇邊緣的血痂，疑惑的問道。
兮兒意識到，驟然偏過頭去，抿抿唇。醉香軒發(fā)生的事，阿啟并不知情。
“我，不小心咬破了嘴唇。”
阿啟伸手壓住她的頭頂，玩笑的說道：“軒里最近清貧了？沒給你肉吃？這樣可長不大?！?p> 阿啟這幾年長得特別快，個子越來越高，足夠高出她一頭。他越高，顯得她越弱小。
“討厭！拿開！”
兮兒將頭頂?shù)氖执蜷_，甚是厭煩。話音喊完，卻發(fā)現(xiàn)自己在他的面前總是那么沖動，自然而然地要與他吵架。他們的關(guān)系是彼此厭惡還是彼此信任？他拿她當(dāng)作朋友嗎？
“你還沒說，你為何在這里啊？”兮兒斜眼問道。
“跟你一樣。懷念懷念過去的日子。別在外面站著了，進屋說?！卑⑤p松的說道。
“嗯?！辟鈨鹤哌M屋，卻總感覺有些尷尬。以前都不會出現(xiàn)這般情況。
“我去燒些水，你等下?！卑⒄f著便出了屋門。
院內(nèi)是阿啟打水劈柴的聲音，兮兒看著熟悉又略顯陌生的屋子，不禁詫異。這里的桌椅都一塵不染，床榻上還有整齊的被褥，看樣子像是被精細(xì)的打掃過，又像一直住過人。兮兒自嘆不如，今日來她也只是來看看，卻未想過要將這里打掃一遍。
阿啟返回來，坐在椅子上。“水還燒著，你等一會兒。”
客氣的招待，好似將她當(dāng)作了客。兮兒顯得異常的不自在。生分或許有，但她從未想過會到這種程度。
兮兒不禁輕笑了一聲，他們不再是一條路上的人了，或許以后越走越遠，不會再有交集。此時還把她當(dāng)作客，算是最后的相處吧。
兮兒訥訥問：“那個，那天早市上跟你在一起的姑娘，是你未過門的妻子吧？”
阿啟頷首，“……嗯。我聽佩儀說了，她曾到醉香軒找我，跟你有過爭吵?！?p> “她告訴你了啊？”
“我跟她是從小雙方父母定下的婚事。本來因為我走失，婚事已經(jīng)取消了。后來我認(rèn)親歸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
“你不用跟我說那么詳細(xì)，好像……需要跟我解釋一樣。不用，你連早已找到了父母的事都未告訴我?，F(xiàn)在也不用說那么多?！辟鈨捍鼓?，頓了頓，再次看向一旁的阿啟。“認(rèn)識你這些年，就算爭吵不斷，誰也看不上誰。但是，既然知道了，就恭喜你?！?p> 阿啟一怔，“恭喜我什么？”
“家財萬貫，美人入懷?！辟鈨簣A潤的眼睛笑彎了。
她愛生氣，同時也愛笑。笑得時候很開朗，很舒暢。阿啟看著這樣的笑容，如先前一樣。
“我，不會回醉香軒了?！卑⒌统恋卣f道。
以前心知肚明，可當(dāng)真聽他親口說出來那一刻，卻是扎心。
無言片刻，兮兒頷首，道：“嗯。我知道。高家二公子了嘛，不用當(dāng)守衛(wèi)了，而且又要娶妻。你不是會去尋歡作樂的人。軒里還有你的東西吧，什么時候拿走？哦，對了，也許那些舊物已經(jīng)不需要了吧。不如就扔了吧。”
“別扔。我會拿走。”
“那好，我給你收拾起來，哪天你好來拿。”兮兒輕松地說道。
“我會盡快。再晚了，我怕我騰不出時間?！?p> “……好?！辟鈨狐c頭應(yīng)聲。
兩人靜坐，都未再言語，一時空靜的氣氛，讓人想逃走。
“水可能燒好了，我去看看?！卑⒂鹕怼?p> “不用了。我不渴。我回去了，天晚了。”兮兒站起身，說著便往屋外走。
“我送你?！卑⒄f道。
兮兒駐足，轉(zhuǎn)身看向他?！安挥?。你也早些回去吧。我們，不同路。”
淡淡散去的聲音，留下一個微笑，一個熟悉的背影，一絲余香。挑燈照著腳下的路，有泥濘也有石礫。
世上最恐懼的怕不是失去，而是習(xí)慣。
兮兒在心中反復(fù)的警示自己。她只是習(xí)慣了有阿啟在身旁斗嘴的日子，同樣她也能習(xí)慣沒有他的日子。一切都只是時間的小小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