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人的紅轎抬的穩(wěn)穩(wěn)的,都是辛珂挑選的最穩(wěn)健的手下。一路繁花在轎外飄揚(yáng)。
“老子今日大喜日子,不想爆粗口。這幫人別來觸老子霉頭!”
徐行的隊(duì)伍停滯了下來,聞聲,庭芳覺得詫異,挑起蓋頭向垂掛著紅紗的窗外看去。
一行身影從紅轎旁快速略過,最后的一個,腳步一個不穩(wěn),整個人便重重的摔在了地上。似乎沒有了多余的力氣,許久都未起來。
庭芳不禁探頭看去,那個奮力支起上身的女子,驚恐的向后方看著。正是這一個回看,庭芳看到了那沾著灰漬的面容。
這女子看得好生眼熟,她快速地在腦中回憶,豁然,她是那個碧水宮里的宮女,曾經(jīng)帶著她出宮,叫什么來著,她有些忘了。但她記得,這個宮女對紫蘇不錯。
如此驚恐,她一定是遇到了危險。庭芳摘下蓋頭,決然下了紅轎。
“你怎么了?”庭芳幾步走上前去,伸手托起她的手臂,然而就在此時,她的同伴也折了回來,另一雙染著血漬的手托起了她的另一邊。
兩只手不約而同地扶起人,嫵媚的眼神掃過身前人,不禁怔目。那條從額直至眼角的疤痕映入眼中,與此同時,對面的眸子看來,旋即露出了一樣震驚的神色。
是的,她又看到了他。在這個時刻,她穿著紅嫁衣,他手握著刀。目光對視的時刻,喉中哽咽。
“他娘的!非要老子亮刀!”辛珂在前方大喊。
屆時,庭芳轉(zhuǎn)頭,看著正前方,辛珂正與一幫手持刀的侍衛(wèi)僵持著,然而為首的人正是九王爺百里云青。
“老子大喜日子,你們在這里拔刀砍人。是成心跟老子過不去。趕緊給老子讓路!”
百里云青怒指著馬上的人,“朝廷辦事,阻撓者,殺無赦!”
一聲令下,持刀的侍衛(wèi)一刀向前砍去,手里的花籃便被斬成了兩半。
辛珂一點(diǎn)便著火,此時猶如一個戰(zhàn)書?;饸獐傞L,也不顧時候,有意分個高下。其后手下立即攔著道:“老大,今日大喜日子,別動火。咱們靠邊,讓他們過去就得了?!?p> 辛珂想了想長出了一口氣,向后揮手。迎親的隊(duì)伍便向一側(cè)靠去。
抬轎的手下上前向著庭芳道:“大嫂,走了?!?p> 庭芳凝佇,緘口不言。身前那一個傷痕累累的人,眼里露出別樣的神色。上下看了一眼她的喜服,旋即垂目。
腳步聲逼近,延言再未看她一眼,拉起玫兒繼續(xù)向前跑去。
落荒而逃的身影在眼前遠(yuǎn)去,身側(cè)持刀的侍衛(wèi)悉數(shù)從她的身側(cè)跑過,揚(yáng)起的花瓣里摻進(jìn)了血味與冷意。
一口氣在胸中憋悶,嫵媚的眼角掛起了淚花。從他跳窗離開,她盼著他何時再入窗而來,等了兩個月,剩下的果然只是“無期”。三年來,她害怕聽到的就是叛軍被剿殺的消息。然而此時,最懸心的事就在眼前發(fā)生。
百里云青躍身踩著人身,三尺長劍徑直向延言刺去。“行刺皇上,延言拿命來!”
延言將百里玥兒及玫兒向前推去,“別管我??炫?!”話音落,倏地轉(zhuǎn)身,刀身抵上刺來的劍尖。
百里云青運(yùn)力,長劍逼近,延言刀身抵在胸前被逼后退。一聲碎玉的輕響,延言心中一沉,刀身在胸前斷裂,劍尖從斷裂的縫隙里帶著一道寒光刺來。延言忙不迭側(cè)身躲避,悶哼,劍身刺入肩膀。延言倏地將百里云青的身子踢開,長劍帶出一道血跡,如頭頂揚(yáng)著的紅紗落地。
延言忍痛,向后倒退著身子。一路逃竄護(hù)著公主與玫兒,他的體力已是極限。身子一下脫力,延言掩著臂膀單跪下身。余光掃過身后,已沒有了公主與玫兒的身影。她們應(yīng)該跑走了,至少會有人會活著。此次前來,他們本就沒有打算活著回歸。此時,還能救出公主和玫兒,也算值了。
侍衛(wèi)聚集在百里云青的身后,排成了一排,寒光閃爍。延言的眼前一時恍惚,越過成排的刀尖,瞄向更為后方的紅。
這樣的不期而遇,好似天做地安排。他早就已跟她道別,后會無期。曾經(jīng)也與她說過白頭的話,也說過讓她尋個好的著落。鳳冠霞帔,那一襲紅,映入眼簾時,內(nèi)心說不出什么感覺。只覺得有什么堵在喉嚨里,三年里曾經(jīng)想對她的話全封在了身體。
三年,他還是記掛著她的,一直記掛著這一襲紅。她媚笑時眼中的流波以及那甚至自嘆不如的俠膽仁心。
延言將視線收回,舒了一口氣。此時,還能見她一眼,見她余生安穩(wěn),心中已滿足。
百里云青甩掉劍身血跡,隨即收劍入鞘。向后退步,逐漸退到了整齊的侍衛(wèi)身后。一切都是定局,最后,還是沒有必要自己動手。
今日真是令人唏噓的一日。封展、延言,這兩個人在三年前同自己一起在津國行宮,助那個死去的人救過紫蘇。
紫蘇,他又想起了她。
百里云青闔眼,仰頭向天,長嘆一口氣,伸手向前垂直一切。整排的侍衛(wèi)會意,一并向前刺去。
“大嫂,大嫂,趕緊上轎。今日不宜見血?!碧мI的手下再次催促凝佇的庭芳。
是的,今日不宜見血。庭芳的眼角滑過一滴淚。她無法直視這樣的事情發(fā)生。
“大嫂!”手下人一聲驚呼,只見眼前的紅影已倏地遠(yuǎn)去。
她糾結(jié)困惑了三年,三年都未曾在心中確信,醉香軒是最終的歸宿,辛珂是最后的著落。而在此時,不期而遇對視的那一眼,心中從未有過如此的堅(jiān)定。
果真,當(dāng)初都是錯的。她錯不該離開,這三年應(yīng)該跟隨他身邊,哪怕一直是漂泊無定,危險重重。
金釵掉落,散了長發(fā),一襲紅從侍衛(wèi)的人縫中穿過。人們瞪目,連同百里云青也一樣,甚至無法解釋,那一個身影如何超過了他們的速度。不過就是出乎意料的,超越了他們手中的刀尖,更早一步的抱住了那個才勉強(qiáng)起來的身體。
那是一個極其短暫的擁抱,當(dāng)?shù)都饧娂姶倘爰t衣,借著刺入的力,染著紅甲的素手用力向驚愕的身體推去。
“傻木頭……快走……”
“不!”
一聲長嘶,痛徹心扉。延言的身體因?yàn)橥屏ο蚝蟮雇恕?p> 嫵媚的眼眸暗淡下去,嘴角留著淡淡一笑,最后還在看著他。
“庭芳!庭芳!”他接不到那個漸漸倒下的身體。心里一根荊棘纏上,刺入吞噬,是那樣痛。
無法做到不停留,延言就欲奔回,忽然身后冒出兩個黑衣人,“榮王讓屬下前來接應(yīng)。公主等人已接回。走!”
延言無力的身子被人架走,隨著躍起的步子,他徒手抓去的只是一片空氣。那抹紅色在眼前越來越遠(yuǎn)。
呆子,木頭,一字胡……
腦海中一聲聲喊他的聲音,在風(fēng)中漸漸消散。脖頸上掛著的勾玉垂向心口,淚花涔涔。最后永別,他們只有一個耐人尋味的眼神,一個短暫的擁抱。他甚至無法像那個辛珂一樣,擁抱那漸涼的身軀。
庭芳,你可知,我這一生,身在,心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