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三小姐!”王氏想到了被押著的何婆子,只怕連累了自己,急得她在陶然背后疾喚起來。
“三小姐好歹念在我養(yǎng)了三小姐這些個年頭,把三小姐當(dāng)親生的待……”王氏說到這里,馬上看到一旁婦人掃過來的凌厲目光,她咽了咽口水,扇了自己一巴掌,“不,不……瞧我這張嘴。我是說,請三小姐只看在,那些年來我養(yǎng)著三小姐的情意上,饒了我吧!”
陶然低著頭并未看王氏。
從她記事起,王氏每每罵她,都會說因王氏自己不能生養(yǎng),所以才會養(yǎng)她這個克星。而這么多年來,她又是個現(xiàn)成的仆人,等她長大的一天,所謂的家人把她賣個最好的價錢……
可是,縱然這樣,王氏也確實是養(yǎng)了她……
婦人皺著眉頭朝身后的仆婦擺了下手,仆婦就來要堵王氏的嘴。
王氏掙著大聲喊道:“還有,還有!醫(yī)書我并未燒,我只想著把那書藏起來以后賣了錢,那書就在我的藍布包袱里,三小姐不信可以讓人去找?。〉埲〗憧丛谀菚姆萆?,饒了我吧!”
陶然扶著婦人的手就是一緊,婦人馬上感受到那力道,她極有眼色的吩咐道:“帶著她去把說的書給三小姐取來。”
有人便押著王氏去正房,很快,那本醫(yī)書就被仆婦捧著送到陶然面前。
陶然急忙接過書來,神色緊張的翻了開來查看。好在書沒有破損一點,陶然才放下了心。
王氏討好的笑,“三小姐,我是想把書留著賣錢,哪里舍得弄壞了?!?p> 王氏的貪婪,到底做了一件好事。
陶然把書緊緊的抱在懷里,抬頭看向婦人,“把她……放了吧?!?p> 王氏見白府的婦人沒說話,知曉自己不用見官了,道著謝又絮叨起陶然的好來。
婦人看向陶然,“三小姐還有什么吩咐?”
陶然回首看著并不大的小院,這次是真的要離開了,再不會回來了。
“我想去給我爹再磕個頭?!?p> 這個爹,自然指的是白福全。
婦人點頭,讓王氏帶著眾人去白福全的墳上。王氏猶如重新活過來,一路上拉著婦人說起她的不易來。
“那個該千刀的走了,閨女現(xiàn)在也要走了,從此后我就是孤寡一人了,我的命好苦啊……”
婦人如未曾聽聞到,只默默的照顧著陶然,全然不理王氏。
到了白福全的墳上,陶然跪在墳前磕了三個頭,婦人吩咐仆婦準(zhǔn)備回府,她來到陶然身邊扶起陶然來,“三小姐,時候不早了,我們該回了。剛剛押著的那婆子,小人的意思是嚇嚇就好了,一會兒就把人就放了,不知三小姐意下如何?”
陶然并不懂得這些,她只默默點頭。
王氏幾乎是送瘟神一般急迫的送走了陶然。
馬車走過了集市,走過了巷子,還轉(zhuǎn)過了程墨曾經(jīng)住過的荒園。
陶然輕挑起馬車車簾,矮小的土房躍入她的眼底,一個個隨著兜進的風(fēng),逐一向后倒退而去,和前進著的時光相逆著。
如果時光也可以倒流,可以在想停的時候停止,可以永久的駐足,那該有多好呢!
陶然一定是要把時間停在小時候,停在和程墨、程先生在草堂里讀書識字的日子里。哪怕有王氏的刻薄相待,哪怕有繁重的家務(wù)勞作,她也覺得那段時間是最美好的。
“三小姐若是想回來,請了老夫人的示下還是可以回來看看的?!眿D人在一旁輕輕的說著,把一盞茶杯送至陶然面前,“只是那樣子的家,小人勸您不回也罷?!?p> 陶然垂下頭去。
程墨和程先生是這條巷子里唯一給她留下的溫暖……
陶然緩緩放下了車簾,接過婦人手上的茶,摩挲著茶杯,看著指尖上略過的青花瓷紋,喃喃低語:“不必回來了……”
婦人一笑,極有眼色的替隱然打著扇,亦不提前話,只管介紹起自己來。
“說了這么久了,三小姐還不知曉小人,小人夫家是府里的管事,您喚小人白西家的就是了。”
陶然喝一口茶。
這茶比自己喝過的所有茶,不知道要好多少,有股淡淡的清香。
白西家的的聲音微滯,帶著幾分謹慎,“從此后……三小姐喝茶不要喝得太快太多,輕啜一口便好。”
陶然茫然的抬起頭來,白西家的正笑盈盈的望著她,眼里全是恭謹。
“三小姐不懂也不算什么,您住在那樣的人家里,初回來哪里會有人笑話您。只是喝茶和虛扶小人們的手,是一種儀態(tài),小人先僭越教給三小姐。老夫人早已為您找好了教養(yǎng)嬤嬤,到了府里會有嬤嬤專門來教三小姐規(guī)矩的?!?p> 陶然的臉一熱,拿著茶盞的手僵在了那里。
倒是白西家的想得周全,她從陶然手上接過茶盞,又添了新茶,放在茶船上。
那么,是不是此后再不懂規(guī)矩就會被人笑話呢?
徘徊在陶然心頭的話,到底沒說出口來。
馬車?yán)镉辛似痰陌察o。
“那么……家里怎么忽然想起接我了?”陶然問起白西家的,這是她一直想問的問題。
白西家的也早料到陶然會問,笑意不減一分,細細的講給陶然聽,“小人是奉了老夫人之命接您回府的,許是三小姐以為府里當(dāng)年無情,把親骨肉送走了??墒侨〗愦蟾挪恢獣?,三小姐出生那年發(fā)生了許多的事,二郎和二娘子,便是三小姐的父母親,他們都過世了。家里只余老夫人和大郎一家,這其中的心酸小人不說,三小姐也會懂的。”
陶然連勉強的笑意也擠不出來。
當(dāng)年,他們丟棄了她,便是有再大的困難,怎么不見扔了別人,偏偏是她?而更讓人覺得可笑的是,她只能依靠著這個冷酷的家的名頭逃離開其他險境,兜來轉(zhuǎn)去,她又回到了起點。
只是,早已物是人非,她所經(jīng)歷的事,她所承受的屈辱,她所飽嘗的心酸,又怎么會讓她漾著柔婉安心的笑回到這個家里?而曾經(jīng)棄她于不顧的家,現(xiàn)在又如何讓她相信本該屬于家族的上慈下孝,兄友弟恭呢?
白西家的見陶然不語,低眉恭順著繼續(xù)說道:“當(dāng)年也是道士說了,三小姐在縣城里養(yǎng),也許能命久些,所以才會把三小姐放在遠族的白二郎家里養(yǎng)?,F(xiàn)在三小姐也過了及笄的年紀(jì),從此自該平順下去了。再說,老夫人年歲也大了,愿意看到兒孫繞膝,自然要接三小姐回府了?!?p> 陶然抬眼看著白西家的,重新審視起眼前的仆婦來。
在縣城市井里成長的她,只練就了一個本領(lǐng),那就是察言觀色。而程先生教給她的又有,凡事多思。
白西家的話表面沒有什么破綻,實則漏洞百出。
如果真是如道士所言,王氏怎么敢對她非打即罵?王氏又怎么敢將她賣為別人的妾室?如果家里真是只想把她寄養(yǎng),又怎么會一紋錢也不給養(yǎng)父母呢?
忽然接她回府,這些個所謂的家人們,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