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點二十分,天色暗了下來,林吉利正好醒轉(zhuǎn)過來,一輛卸好貨的面包車正好停在她昏倒的位置,她借著時不時路過的車前燈看到車底:這是哪里?
車子底下?她用手,碰了碰這些奇怪的金屬物體,可以穿過去,她站起來,穿過車底,來到關(guān)得嚴(yán)實的面包車車廂里面,看清她是在一輛空著車廂的面包車?yán)?,車?yán)镏挥幸痪矸庀溆玫耐该髂z紙。
透明封箱膠明明就只是擺在那里,可是林吉利卻感覺自己的嘴巴,像上次被人販子用膠紙封住一樣,記憶里,透明膠紙難聞的塑膠臭味讓她的胸口發(fā)悶堵得慌。
林吉利從車?yán)锿顺鰜?,難受加上恐懼,她的步伐踉踉蹌蹌,差點撞上路過的老漢。
這個老漢,一米六八的瘦小個子,花白的頭發(fā),干癟黝黑的皮膚,像極了從人販子手里把林吉利買下來當(dāng)老婆的六十歲單身老漢,她回憶起被凌辱的那晚,極度痛苦的回憶讓林吉利的腦袋又漲又疼,她用手抱住又漲又疼的腦袋。
為什么?為什么?上輩子自己做了什么孽嗎?為什么她要受那樣的折磨?痛苦和憤怒讓她徹底崩潰,林吉利吶喊著跑起來,她的步伐快到看不清:她要忘掉這不堪的過去,她要去黃泉,她要去投胎,她要去搭車,她要忘記這一切。
很快她就跑到另一條街,她發(fā)出凄厲的嚎叫聲,那吱吱吱的極不舒服的聲音人類聽不見,狗是通靈的,狗能夠聽到林吉利凄厲的叫聲,附近聽到動靜的狗警惕地發(fā)出嗷嗷嗷的狗叫聲。
這么多狗叫聲,這些嗷嗷嗷叫著的狗是被什么東西嚇到了?林吉利在那里嗎?這不尋常的動靜引起了沙華的注意,沙華帶著蘇歡和多寶,只一眨眼,就移動到商店對面,林吉利已經(jīng)離開,她凄厲的吱吱吱的吶喊聲從另一條街傳來。
他們仨也跟著移動到另一條街,可是那吱吱吱的喊叫聲卻消失了。
他們失去了線索,蘇歡認(rèn)出這是彩金路,現(xiàn)在還沒凌晨三點,林吉利就要去等車嗎?也許她沒別的地方可去。蘇歡跟沙華說了她的猜測:前面不遠(yuǎn)就是溪尾亭,吉利可能在那里。
現(xiàn)在是傍晚六點三十九分,正是街上最熱鬧的時候,街上人來人往,林吉利果然在這里,那只黑狗頭身長度約六十公分,怕引起黑狗的注意,林吉利停止喊叫,潛伏在大黑狗看不到的亭子石墩外面,雙手抱胸蜷縮著,隱沒在黑暗中。
“吉利?!碧K歡沖林吉利招手,林吉利沒有聽見蘇歡的呼喚,卻讓警惕的大黑狗立馬發(fā)現(xiàn)了林吉利。
林吉利來不及跑,她雙手抱頭,張口呲牙的大黑狗伸出大舌頭,它正要啃咬林吉利用雙手緊緊護(hù)住的頭,它溫?zé)岬目谒刂囝^,順著林吉利的指縫,流淌在林吉利的頭皮上,麻麻的癢癢的。
那晚逃跑,林吉利的頭被惱怒的老漢用鐵鍬拍破,林吉利還沒死透的時候,溫暖的血液在她的頭皮發(fā)根上流淌開來,也是這樣麻麻的癢癢的。
林吉利在亭子石墩外的陰影中,她的眼前一片昏暗:她已經(jīng)死了,她還會再死一次嗎?
林吉利的家人并不知其已死,所以不設(shè)供奉,林吉利的中陰身也就餓了四天,再加上今天受到玉器和銀器的傷害,林吉利現(xiàn)在全身困乏無力。
林吉利閉上沉重的眼皮,朦朧間她聽見惡狗“嗷”地一聲慘叫。
惡狗已跑遠(yuǎn),為了避免林吉利醒了又跑,沙華讓蘇歡把林吉利抱住。
蘇歡抱住林吉利,隔著厚厚的外套,林吉利身上發(fā)出的寒氣讓蘇歡的胸口發(fā)緊,她實在受不了這種冷,吉利的力氣這么大,她如果要跑,我能攔住她?沙華說過人鬼殊途,難道沙華不知道她很冷?沙華是故意的?
不管沙華是不是故意的,反正是自己亂碰招魂鈴在先,再冷也得受著,蘇歡下定決心后,她把右手空出來,使用合上厚厚的外套,因為只使用一只手,加上手凍得僵硬,所以她的動作顯得笨拙緩慢。
“你很冷?”沙華明知故問,他薄唇上那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出賣了他。
“沒事,我沒,事。”蘇歡冷得直打顫,話也說不利索。
還想看蘇歡能堅持到什么時候,可是茯神丹引起的困意不允許沙華這么做,沙華閉上疲憊的眼眸,他輕啟薄唇,默念咒語,施法喚醒了林吉利。
林吉利的眼皮顫抖了一下,醒轉(zhuǎn)過來。
“吉利?!?p> “吉利。”
是蘇歡的聲音。
是他們幫她趕走惡狗,那為什么他們早上要把她抓起來?林吉利睜開眼見到蘇歡,她無力再跑,沙華身上的淺淺的金色光芒晃得她睜不開眼,她眼睛微閉,斷斷續(xù)續(xù)問道:早上,你們,為什么,把我,抓起來?
“我們沒想抓你?!?p> “我們是想幫你。你不記得早上我和你的約定嗎?!?p> “我知道了,她有這些反應(yīng),可能是跟她生前遇到人販子有關(guān)系。”
“人販子?”蘇歡瞪大眼睛,眉頭緊皺:林吉利生前是被人販子抓走的嗎?她遭遇了什么?
“……”沙華把自己早上施法看到的、林吉利被拐帶的生前遭遇跟蘇歡說了一遍,呼,一陣西北風(fēng)刮過,吹得沙華的白色長衣長衣袖帶隨風(fēng)舒展,吹得多寶在蘇歡的肩膀上站不穩(wěn)飛了起來,吹得蘇歡直流眼淚,也吹得林吉利越發(fā)清醒:他為什么會對我的遭遇了如指掌?他到底是什么人?
沙華從手袖里掏出一棵開著青色花朵狀似韭菜的草,遞給蘇歡。
這是什么?韭菜?不,韭菜花也不是青色。這是給林吉利吃的仙草?蘇歡止住眼淚,她的聲音帶點哭過后的鼻音:這是什么東西?要喂給吉利吃嗎?
“這是祝余。不記得它是干嘛的,反正記得它不好吃?!倍鄬氾w過來,停在蘇歡的肩膀上。
“多寶就只記得吃,這個呢,是仙草,可以快速補充體力。來,蘇歡,你給她喂下?!?p> 仙草是什么味道?蘇歡把沙華遞給她的祝余放在鼻子邊嗅了嗅,那濃烈的辛辣氣味熏得蘇歡咳咳咳咳個不停。
“那些人販子現(xiàn)在怎樣?有沒有被抓到?有沒有被判罪?”因為被熏到,蘇歡說話的聲音有些沙啞,難怪林吉利覺得自己臟,還以為我們要抓她,早上自己還叫她不要靠太近,自己太混蛋了,還有那兩個人販子,那個殺人犯,簡直太可惡,越想越覺得生氣,手勁越使越大,蘇歡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把祝余掐成一小段一小段,不知道是憤怒還是寒冷的關(guān)系,蘇歡的手不停顫抖,喂林吉利吃完祝余也花了蘇歡不少力氣。
“如果沒有,你要去伸張正義嗎?”
“我的職責(zé)只是保護(hù)你和完成任務(wù)?!?p> “不過那個老漢殺害林吉利后,當(dāng)晚也酒精中毒暴斃而亡,已經(jīng)去了地獄?!?p> “還有那兩個人販子,他們把林吉利賣掉后,回去的路上經(jīng)過半山腰,兩個人連著車一起掉下了懸崖,現(xiàn)在也被流放到無間地獄?!?p> 害她墜入萬劫不復(fù)境地的人已經(jīng)受到懲罰,知道了真相,林吉利心里唏噓不已。
吃了祝余,林吉利恢復(fù)氣力起身,她現(xiàn)在感覺全身充滿力量:蘇歡,謝謝你。謝謝你們,蘇歡。
鐺鐺鐺,一輛復(fù)古黃色大巴搖著車前的招魂鈴,從橋上駛來,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都看不見這輛黃色大巴,他們聽不見招魂鈴鐺鐺鐺的聲音,他們也碰不到這輛像普通公交車那么大的黃色大巴,一個老太太騎著一輛小巧的玫紅色電動自行車撞穿過黃色大巴也依舊毫發(fā)無傷且沒有任何感覺,這輛奇怪大巴,它的橙黃色車前燈光把蘇歡晃得眼花:自己在這里都生活了23年,一直都沒見過這種車,難道!這是林吉利要等通往黃泉的班車?
沙華招手,那輛班車就停了下來,他上去向司機(jī)詢問后沖蘇歡他們招手說道:這輛車可以去黃泉。
蘇歡和林吉利也跟著跑到車門邊,那個大巴的司機(jī)穿著黑色棉外套,外套左胸前印有“冥界客運”字樣,蘇歡看清司機(jī)長得好像那晚出車禍的中年司機(jī),他們是同一個人嗎?還是她記錯了?
“是你,你要搭車?你也搶救不過來?”中年司機(jī)認(rèn)清蘇歡是那晚搭他車的乘客。
“不是我。我活下來了。是她?!痹瓉碚娴氖悄莻€中年司機(jī),都在冥界干起老本行了,看來他很已經(jīng)適應(yīng)冥界的生活,蘇歡把林吉利抓到前面。
“那你怎么會在這里?怎么看得到我?你是神仙?”中年司機(jī)那晚被陰差押來搭車,聽到他們的談話,知道有個叫什么歡的女孩是天上的神仙,難道是她?她就是他們口中的下凡歷劫的神仙?
“你怎么知道我是神仙。他們都說我是??赡苁??!?p> “陰差說你叫,什么歡?”實在想不起來,中年司機(jī)急得抓耳撓腮。
“蘇歡?!?p> “是是是。就是這個名。陰差說的就是你?!?p> “叔叔,不是說凌晨三點有班車嗎?”是林吉利聽錯了嗎?還是陰差記錯了?
“沒錯。凌晨三點也可以搭車。三點的班車是免費的。六點半的班車要收費?!?p> “你們有沒有帶錢?”
“我沒錢。我等凌晨三點那班?!?p> “等等。這張夠嗎?”沙華從手袖里掏出一張面額1000元的通天地銀行錢票,他目前身上只剩這張面額最大的錢票。
“夠夠夠??隙ㄊ菈虻摹R粡埰敝恍?8元?!敝心晁緳C(jī)把錢放進(jìn)錢箱了,然后找起了零錢。
林吉利成功搭上了這輛開往黃泉的班車,這是她呆在人世的最后一晚,她尋了靠窗的位置坐下,別轉(zhuǎn)過頭朝蘇歡揮手告別:再見,蘇歡。
林吉利前幾天去家里看,爸媽和弟弟都還在焦急地找她,不知道家人什么時候才能知道她遇害了,或者他們永遠(yuǎn)也不知道。一想到家人,林吉利低下頭掩面而泣。
等司機(jī)找好零錢,要多久?現(xiàn)在好困,好想快點回去休息,沒辦法再等了,沙華抓住蘇歡的手腕,閉上沉重的眼皮,薄唇輕啟,默念咒語,他們仨身形一閃一閃。
中年司機(jī)找好零錢,對著身形一閃一閃的沙華他們仨呼喚道:上仙,你的零錢還沒拿!零錢沒拿啊,上仙。
“零錢都給林吉利吧?!绷旨€來不及推辭,沙華他們仨就消失了,只留下沙華邊打哈邊說話的聲音。
“這一筆錢數(shù)目不小啊?!?p> “你這是出門遇貴人,不,遇財神爺了?!?p> 沙華他們仨回到宿舍,沙華倒在柔軟的布藝沙發(fā)上,側(cè)過頭熟睡了。
“這屋里現(xiàn)在還有沒有那個鬼魂?”蘇歡拿著春聯(lián),問多寶。
“沒有了?!?p> 沒有就好,萬一屋里還有鬼,貼上春聯(lián)把他/她禁錮在屋里就不好了,蘇歡把春聯(lián)貼在大門外。
晚上九點十三分,蘇歡洗漱完畢看到沙華睡在沙發(fā),她想起昨晚沙華也沒蓋被子就睡了:沙華今天怎么睡這么久,會不會是因為昨晚沒蓋被子凍到感冒了?難道神仙睡覺不用蓋被子?她也不確定神仙需不需要蓋被子,但是南方室內(nèi)沒有暖氣,室溫只有十幾攝氏度,還是蓋上被子更加保險。
蘇歡拿來一張厚被子給沙華蓋上,還拿了一塊毛巾放在多寶睡覺的盆土上面。
蘇歡回到房間睡覺,她把身體蜷縮著,整個人都埋在厚重的被子里,一閉上眼她就感覺屋子里都是阿飄,這種自己嚇自己的不安感受一直跟著蘇歡,直到蘇歡入睡了,她的眉頭還是緊皺,睡得并不安穩(wěn)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