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祭結(jié)束后,送走太子,國師和大祭司后大家打道回府。阮郎早就等得不耐煩了,人皮面具戴得他臉頰發(fā)癢,已經(jīng)抓紅一片了。
“四哥?!比罾奢p咳一聲提醒柳疏煙。
柳疏煙低頭行禮,輕輕喊了一聲:“四哥。”
晏云晉淡漠的“嗯”一聲,現(xiàn)在下山路途擁堵,他們便等在了這兒。
“王爺,王妃?!庇萆R残卸Y,柳疏煙就知道她肯定在附近。
“這幾日天氣正暖,我明日要在府上擺宴,不知王妃可否賞臉?”虞桑面帶微笑的問道。
她的府上,柳疏煙心中悲涼。那是她的家。
她彎彎嘴角,盈盈一笑,用十分抱歉的語氣拒絕:“多謝虞小姐盛情相邀,只是明日大夫要為我看診,恐怕不能去?!?p> 虞桑立馬便問:“可嚴(yán)重?”
“前一月意外所致,倒是不嚴(yán)重,但還需靜養(yǎng)。若往后有時間我請虞小姐到府上一坐。”黑貓?zhí)搅锜煈阎?,綠色的眼睛詭異的盯著虞桑。
虞桑避開,淡笑著說了一句:“王妃這貓……很有靈性?!?p> 柳疏煙摸了摸黑貓的耳朵,不作答。阮郎與晏云晉不冷不熱的閑聊幾句回到柳疏煙身邊,那邊晏云晉在喚虞桑走。
“桑桑,走了?!?p> 他叫她桑桑。就像以前叫她卿卿。他以前是叫桑桑妹妹的。
柳疏煙心中百般不是滋味,聽著他們走遠的聲音只覺物是人非的凄然。
馬車走到半路又停住了,前面又堵住了。柳疏煙坐著閉目養(yǎng)神,風(fēng)把布簾吹起,她一下子睜開眼睛,轉(zhuǎn)頭。
晏云晉只是隨意一瞥,四周很暗他看不清這是誰家的馬車,沒想到突然撞上一雙深邃嫵媚的眼睛。月光透進馬車內(nèi),本來生得一雙多情的眼睛卻帶著一種冷冷的傲慢,女子面容清冷,明明直視著他卻空茫一片,真是可惜了這一雙眼睛。
她開口:“四哥。”篤定的語氣。她怎么知道是他?
“嗯?!彼匆娝奸g的彼岸花,思緒縹緲,他透過柳疏煙好像看到了她。不是,她那么英氣十足,活力四射,怎么可能是如此冷若冰霜,病弱嬌貴。
誰也不是她,也沒有她了。晏云晉一提繩索,騎馬走遠了。
柳疏煙放下布簾。她眼瞎但心不盲,他出現(xiàn)的時候她能感覺到,那種心臟被絲線牽扯的感覺。
馬車進入金陵大街后就行駛順暢起來,到了陵王府,山海把柳疏煙推下馬車,等在臺階下,阮郎先陪著云姬進去了。
柳夫人拉著她說了好一會兒話才離開,住在附近的小姐公子們還聚在一起說笑。
正要進門,聽見虞桑的聲音。山?;仡^看見她從馬車中下來,慢慢朝柳疏煙走來。
柳疏煙覺得她纏人得緊,心中厭煩,想裝作沒聽見,吩咐山海繼續(xù)走。
“姐姐。”柳疏煙慢慢抬起頭直視前方,明眸犀利,手一下一下的梳理著黑貓的毛。
虞桑站在臺階下,月光把她的身影拉長,她一步步走上臺階,將柳疏煙轉(zhuǎn)過來面對著自己,居高臨下的露出一個溫柔乖巧的笑,“別來無恙啊?!?p> 柳疏煙輕笑著朝她招招手,她彎腰靠近,柳疏煙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用足了力氣,笑靨如花:“妹妹?!?p> 虞桑被她掐得很痛,像要掉下一塊肉來,低聲罵道:“放開?!?p> “這么沉不住氣。”柳疏煙說,“怎么知道的?”
周圍都有人在看,虞桑無法對她動手,只好強忍著痛答:“你管我怎么知道的?!?p> 柳疏煙點點頭,她怎么知道的的確無關(guān)緊要。就算知道了她也無法說出去,因為根本不會有人信,更重要的是她不會蠢到好不容易讓她憎恨的姐姐消失了現(xiàn)在又突然告訴別人她還沒死。
她更不能讓晏云晉知道她還活著,她還得千方百計阻止他們有過多接觸,她要讓事情的真相永遠埋在地底。
柳疏煙知道她為什么沉不住氣,因為恐懼??謶炙龤缢貌蝗菀椎玫降囊磺?。她湊近了虞桑,表情在笑,眼睛卻像索命的鬼,詭異陰森。
“好好珍惜現(xiàn)在,很快就什么都沒有了?!绷锜熭p聲細語。
虞桑太憎惡她了,即便換了一副面孔她還是這樣的秉性。她恨不得此刻就殺了她,殺意一起她有些神志迷離。她的手剛剛抬起就感覺冰涼涼,尖銳的東西在她的脖子上游走。
她低頭一看,不知何時,毫無防備的她被一只黑貓用爪子威脅了。黑貓瞇著眼睛與她對視,得意又不屑一顧。
柳疏煙松開捏住她下巴的手,那雙空洞的眼睛直直看著她,烏黑的眼眸像兩個黑洞。她想起虞卿被挖掉雙眼時對著她,空蕩蕩的,鮮血如同河流淌出。她打了個冷顫,一哆嗦脖子便劃出了一道血痕。
柳疏煙笑出來:“小心喔?!?p> “呀,王妃與虞小姐怎么在這說私房話也不搭理我們?”連枝韻帶著幾個小姐走過來。
虞?;厣?,溫聲道:“只是與王妃相見恨晚忍不住多聊幾句?!?p> 幾個小姐笑成一團,也不知有什么好笑的。柳疏煙累了,隨意說了幾句便打發(fā)她們走了。
“小姐,日后去哪都帶著?!鄙胶0鸭t傘塞到柳疏煙手里。
黑貓喵嗚一聲表示贊同,柳疏煙摸著傘點點頭。
立春前兩日,柳疏煙閉門謝客,連云姬派人來瞧都只說偶感風(fēng)寒需要靜養(yǎng)。阮郎在從年祈節(jié)回來那日便打發(fā)山海回了洛神閣去他的藥谷里收集彼岸花和藥材,又讓陰媚和詭畫去附近山林中砍大量的松木,在園中晾曬一日。這一切都是為柳疏煙而準(zhǔn)備。
她本來就是借了她人之身,又受過重創(chuàng),要維持壽命和正常人的樣子每一月都需要藥浴,相當(dāng)于脫胎換骨,重獲新生。
這個過程很簡單,只需藥浴一夜便可,只是那宛如切膚的痛很是煎熬,要時刻保持清醒忍受這種非人的疼痛。還有準(zhǔn)備藥浴的藥材,都是些稀有珍貴,難以尋覓的藥,但有阮郎這個神醫(yī)在這倒不是什么難事。
柳疏煙每日都臥床不起,屋里燒著炭火,爐子已經(jīng)擺滿了房間,尋常人進來都要熱得流汗,柳疏煙卻是冷得渾身骨頭都在顫抖。她在洛神閣泡了兩年的冰池,如今仍然十分畏寒。
陰媚和詭畫推門進來,阮郎坐在桌子上調(diào)藥,立刻叫起來:“做什么呢你們,快將門關(guān)上?!?p> 詭畫忙將門關(guān)上,往屋里掃視了一遍,問:“三哥還沒回來?”
陰媚聞了聞身上的一股泥味,萬分惡心的皺起眉,聽見詭畫這話,抬眼懶怠的瞧她一眼:“這不明擺著的事還需問?”詭畫要反駁她立刻伸出食指豎在嘴唇邊,嬌笑道,“你可別說話了,小姐需靜養(yǎng)?!?p> 詭畫瞪她,看了看柳疏煙蒼白的臉色悶悶的坐在一邊作起畫來。陰媚往床邊走了幾步,剛剛靠近一點就感受到刺骨的寒意,她打了個哆嗦連忙退回來。
山?;貋頃r已是三更,模樣有些狼狽,滿頭大汗,發(fā)絲凌亂,看來是急著趕回來的。阮郎接了他的藥材就去準(zhǔn)備了,并吩咐陰媚和詭畫把晾曬好的松木全都放進爐子里燃燒。
屋子里彌漫著濃濃的松煙味,一層青煙繚繞,屋內(nèi)的人不得不戴上了面紗。山海正在往浴桶里加熱水,陰媚和詭畫在桌上搗碎藥材。阮郎查看了一遍藥材和浴桶水溫后把磨成粉末的彼岸花加入浴桶,不一會兒,浴桶里的水就變成了紅色。
“我說的都記住了吧?”阮郎提醒陰媚,“不能讓她暈厥,要保持清醒。這是藥丸,體力耗盡的時候就給她吃一顆?!?p> “知道了,啰嗦?!标幟慕舆^藥丸轉(zhuǎn)身往屋里去了。
詭畫把他和山海往門外推:“走走走,外面好好守著?!?p> 陰媚看著躺在床上臉色發(fā)白的柳疏煙,溫柔地褪去她的衣裳,抱起她放入浴桶。就在她的身體泡在浴桶里的剎那,宛如凌遲般的切膚之痛隨之而來,她不得不蜷縮起來企圖緩解疼痛。她疼得身體都在痙攣,臉色青灰,雙目緊閉,牙齒咬得咯咯響。
桶里的紅色正在漸漸變淡,看來是阮郎說的藥在生效了。柳疏煙知道這個過程會痛,但這種痛實在是超過了她所能想象到的。
詭畫和陰媚都不忍的背過身去,過了一會兒,陰媚回過身來見柳疏煙幾乎是奄奄一息,對疼痛的掙扎在漸漸消失,知道她已經(jīng)是體力耗盡了,連忙把藥丸塞進她嘴里。
柳疏煙吃了藥丸后恢復(fù)了力氣,又開始新一輪的痛苦,只有時刻保持清醒才能達到最好的效果。如此反復(fù)堅持到天色微明,浴桶里的水由紅色變?yōu)橥该鞑潘闶墙Y(jié)束這次藥浴。
天色微明時阮郎累得趴在屋外的廊下睡著了,山海也在一邊昏昏欲睡。他突然感覺院里有一陣風(fēng)掃過,迅速睜眼,看見一道鬼鬼祟祟的人影正在往屋里靠近。
山海一躍而起,伸手去抓那人影,誰想那人影伸手敏捷側(cè)身躲開,一下便閃開了。他冷哼一聲,這次出手速度更快,三兩下便按住了那個人。
“別動手,都是自家人,自家人?!蹦侨藢⒛X袋抬起來,露出一張陰柔的男人笑臉來。
山海不松手,他不認識這個人。那人道:“我知道,你是王妃身邊的侍衛(wèi)。我是王爺身邊的人,我叫玉無雙?!?p> 山海朝阮郎那邊看了看,問他:“你偷偷摸摸的想干什么?”
“聽說王妃病了,又許久不見王爺,我擔(dān)心過來看看?!庇駸o雙朝屋里一個勁兒的張望,山海將他的腦袋狠狠往墻上一按,讓他徹底動彈不得。
“我不過來瞧一瞧王爺,你要再動手我也不客氣了?!庇駸o雙收起笑臉,他能在晏云陵身邊陪伴這么久也不是吃素的。
“你試試?!鄙胶H徊粚⑺旁谘劾?。
于是兩人便在院子里打斗起來,阮郎聽見聲音醒了,揉揉眼睛看見玉無雙,嚇得立馬清醒,看看天色,時候差不多了,便一溜煙跑進屋子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