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王府柴房內。
因為柴房外種著一叢青竹遮擋了日光,房內幽暗,便點燃燭臺上僅有的幾只蠟燭。
在明明滅滅的燭光里,只見一個衣著華麗的男人被五花大綁在柱子上。
他胡子濃密,頭戴尖頂虛帽,皮膚黝黑,五官立體,兩頰多贅肉,在燭光里更是顯得油光滿面,十分富態(tài)。正是萬錢。
柳疏煙他們剛剛進門還未到他跟前,他便大聲叫嚷起來,一口漢話十分流利:“你們要做什么?信不信我報官告你們綁架良民!”
“閉嘴,胖子。做著販賣女子的交易你是哪門子的良民?”詭畫呵斥道。
萬錢一雙精明的眸子滴溜溜一轉,覺得眼前的這幾個人都像是高官貴族家的人一定不好惹,立刻乖乖閉了嘴。
他冷靜反問道:“你們怎么知道我販賣女人,拿出證據來,不然我還告你們誹謗?!?p> 柳疏煙從他流利的漢話中聽到一些口音,問道:“你是粟特人?”
萬錢“嘿嘿”一笑:“我是粟特人,來中原經商已經多年了,對你們晏朝的了解可不亞于你們本地人?!?p> “那你應該知道在晏朝販賣女子是違反法令的吧?”柳疏煙冷著臉問。
“你們沒有證據憑什么說我販賣女人?你們要是再不松綁我就去告官,到時有你們好果子吃。”萬錢依舊抵死不認。
“那你也得活著走出這間房。”陰媚拿了把小刀在他粗壯的脖子上比劃。
萬錢咽了咽口水,但并未慌張:“我要是死在這里,過段時間肯定有人會找我,到時候一定會查到你們……”
“誰會找你?暗中助你的人是誰?”柳疏煙懶得聽他的廢話,直接打斷了他。
萬錢一下子明白她們抓他的目的,原來是沖著他上面的人來的,那他更不能說漏嘴了。于是閉起眼睛裝死,一句話也不肯說了。
“不說?好?!绷锜煹?,“陰媚,先剁他五根手指頭?!?p> 萬錢依舊閉著眼,他才不信她們真的敢動他,他上面的人可不是好惹的。
就在他在心里說完這句話時,忽然感覺到一股涼意在左手上游走。他嚇得睜眼一看,面前的女人已經舉起刀迅速果斷地切向他的手指,甚至來不及喊,他就眼睜睜看著他左手的五根手指齊刷刷被切斷,骨碌碌滾到了地上。
震驚過后他感覺到了手上傳來的劇痛,他的手血流不止,染紅了衣襟。他哇哇大叫:“我的手?。∥业氖郑 ?p> 柳疏煙對他的慘叫不為所動,甚至連眉頭都未曾皺一下。她問:“還不說?”
“我是真不能說啊……我……”
萬錢話還沒有說完柳疏煙已經懶得繼續(xù)聽了,這次她輕輕一笑:“這回跺腳指頭?!?p> “別……”萬錢嚇得聲音顫抖,也來不及了,再一次眼睜睜看著自己的五個腳指頭被跺下,他好似都覺得那腳指頭已經不是自己的了,只有腳上的痛在提醒他是真的。
“這次讓他斷子絕孫。山海來動手?!?p> 柳疏煙清冷悠然的聲音簡直就像是萬錢的催命符,腳指頭沒了命還在,這命根子要是沒了他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這下他知道他們不是在恐嚇他,而是來真的,說不定最后真的會殺了他。
山海從陰媚手中接過小刀就去掀萬錢衣裳的下擺,嚇得他縮成一團,眼淚鼻涕糊了一臉,急忙喊道:“是兵部侍郎張掖!”
山海收回刀站起來,看見他的衣裳底下流出黃色液體來,才這么點手段就嚇得尿褲子了。
“具體點?!?p> 萬錢擦了擦臉,顫聲道:“兵部侍郎張掖。他舅舅是兵部尚書連江杰,所以能夠打點疏通各方關系,又有部分兵力能夠暗中護我做這些買賣。他舅舅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因為我賺了銀兩后還有六成都給張掖和連江杰。就這些了……”
張掖。這個名字她有些印象,但又記不起來。她問詭畫:“阮郎呢,讓他給他包扎一下。”
“來了?!比罾蓻]戴面具,提著藥箱推門而入,血腥味讓他忍不住用白布捂住口鼻。
“張掖是什么人?為什么抓與虞氏有關系的女子?”
萬錢想了想,道:“為什么抓與虞氏有關的女子我倒是不清楚,他只負責為我提供一部分貨物,其余的不跟我多說?!?p> 他抬眼見柳疏煙一雙空洞美麗的眼眸,仿佛泛著寒光的冬湖,嚇得一哆嗦,忙說:“不過我聽那些士兵說,張掖以前是神策軍的一名小軍官,屬于虞氏的部下,后來不知犯了什么事被逐出軍營,他便投靠了他的舅舅。虞氏和神策軍覆滅后他就謀得了兵部侍郎的官職,一直到現(xiàn)在?!?p> 柳疏煙總算回想起一些事情。張掖是在她的父親部下做事,因為不守軍紀,軍風不正,在行軍期間奸殺當?shù)匾幻蟹蛑畫D被發(fā)現(xiàn)。本來是要將他杖斃,又念他立下過軍功才將他杖責五十逐出了神策軍。
沒想到已是多年前的事他還記恨在心,怪不得他對虞氏憎恨至此。
柳疏煙心里已經有了打算。張掖,就讓她來清理。
“你們把抓來的女子關押在什么地方?”
萬錢一臉疑惑地搖頭:“這個恐怕要問張掖……”
“山海?!?p> 柳疏煙淡漠無情的語氣讓萬錢嚇得立馬認慫:“我說我說!在金陵大街烏衣巷的一處私宅里,掛著萬宅的匾額的就是了?!?p> 山海丟下刀開門便出去探查了。
萬錢手上腳上的血都止住了,他舔著發(fā)白的嘴唇,小心翼翼的問柳疏煙:“我該說的都說了,可以放我走了吧?那十萬兩我也不要了?!?p> “都什么時候了還想著你那十萬兩銀子?!痹幃嫲姿谎?,“在這待著,過幾日自然會放你回去?!?p> 黑貓蜷縮在柳疏煙的膝蓋上睡去,詭畫推著她出了柴房,阮郎在最后把蠟燭吹滅,給萬錢扔了幾顆藥丸也離開了。
回到尋梅苑后柳疏煙越想越不對勁,總覺得遺漏了些什么。她把萬錢的話細細想了一遍,找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張掖只是她父親的一個小小部下,連校尉都還沒當上,就算對虞氏有仇恨,他對虞氏內部也不可能清楚,又怎么會那么了解與虞氏相關的人?
那么那些與虞氏有著各種聯(lián)系的女子的名單他是從何處得來的?
現(xiàn)在虞氏只剩下一條血脈。除了她不會有人那么清楚虞氏的宗親關系。
柳疏煙在夜幕降臨時帶著陰媚和詭畫回到了柴房,這次她們沒有點蠟燭,詭畫提著燈籠站在柳疏煙旁邊。
柳疏煙臉上毫無笑意,她陰沉著臉問噤若寒蟬的萬錢:“張掖是怎么得到那些與虞氏有關系的女子的名單的?”
萬錢被她的問題問得一愣,搖了搖頭。
柳疏煙朝陰媚伸手,一把小刀放在了她的掌心里,她接過來握住刀柄刺向萬錢,嚇得萬錢閉上了眼睛。
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的萬錢感覺后腦勺被震動了一下,后知后覺發(fā)現(xiàn)自己還活著,又小心地睜開眼。余光瞟見那把刀釘在他耳朵后面的柱子上,劃破的耳朵流出一滴滴鮮紅的血。
那把刀被面前這個看不見的女子緊緊握著,她紅色的衣袖輕輕垂落在他的臉頰上。一張冷得如同寒冬冰封的湖面的臉,在光線昏暗的屋子內清艷絕倫。
“仔細想?!彼碾p眼像是兩個無盡的深淵,深不見底,帶著強烈的殺氣,讓他感覺到戰(zhàn)栗和恐懼。他覺得這似乎是一雙見過太多鮮血和廝殺的眼睛。
萬錢閉上眼睛開始回想,可實在是沒有思緒,他又怕又累,有些氣若游絲了。
“一個女人,有印象了嗎?”柳疏煙出聲提醒他。
一個娉婷裊娜的身影在腦中呈現(xiàn),萬錢瞪大了眼睛看著柳疏煙。
柳疏煙松開刀柄,坐直身子,優(yōu)雅的理了理衣袖。那把刀已是入木三分,她的手也因為太過用力而一時無法承受在劇烈的顫抖。
“虞桑?!?p> “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但也是個容貌清秀,氣質溫婉賢淑的美人兒。我聽張掖叫她虞小姐,恐怕是你說的名字了?!?p> 柳疏煙連連冷笑:“很好。虞桑你真是很好!”她臉上狠絕的表情讓
不明所以的萬錢嚇得一哆嗦,“那我就先送一份小禮給你。”
自從四年前虞氏一族死后,偌大的府邸只剩下虞桑一人住,后來被國師封為嘉和公主,她便以觸景傷情為由搬出了虞府,到晉王府上住了一年。
后來朝中幾位大臣覺得有些不合禮數(shù),便上訴太子為她新建了一座宅邸,賜名嘉和公主府,讓她住了進去。
而到每一年的清明前后,她都要回虞府祭奠清掃,在府中住上一日,以表孝心。
由于太子要在清明節(jié)當日設晚宴,邀眾大臣,王侯,世族一同祭奠逝去的先皇,她便提前一日來虞府打掃,晚上也在里面住。
她帶了幾個親近的奴婢和她一同前去,打掃過后她便出門逛街,一刻都不想在這里多待。
直到夜色濃重時她才提著一些糕點鴨肉回來分給幾個奴婢。
虞桑躺在房間的竹椅上看書,她把屋內點滿了蠟燭,照得整間屋子亮堂堂的。
外面開始打更時她打了個哈欠,忽然感到一陣陰冷,便攏了攏衣裳。
這時候,房間內的燭火瞬間熄滅,一陣冷風吹起了虞桑的長發(fā)。
屋內陷入一片黑暗中,月光還灑在窗欞上未達屋內。
虞桑驚得坐起,環(huán)顧四周,慌張道:“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