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走出福壽堂,顧心瑜長吁一口氣,膝蓋一軟,渾身的力幾乎泄盡,頃刻歪倒在勝蘭和益荼的身上,轉(zhuǎn)瞬,胸腔里爆發(fā)出一陣劇烈的咳嗽。
終于熬到散場。
虧得顧老太太體諒女兒趕路辛苦,只說了沒幾句話,便叫仆婦帶了顧凝兒等人去休息,要是再多拖一會兒,她這病軀恐怕?lián)尾蛔 ?p> 勝蘭、益荼半扶半抱著顧心瑜,將她帶回住處。
顧心瑜坐下歇了好半天,又換過寬松衣裳,才稍好些。
勝蘭將美人榻鋪上厚厚軟軟的銀紅毯子,再左右放著大迎枕,弄得再舒服不過,讓顧心瑜躺著,益荼坐在另一頭,給顧心瑜通著頭發(fā),輕揉額心。
顧心瑜昏昏欲睡,外面,傳來一陣細小的動靜,隱約聽得是勝蘭在窗戶外和人說話。
外頭廊下,勝蘭正壓低嗓子和一個抱著禮盒的丫頭小聲交代:“實不是我們?nèi)〗隳脝?,小姐已睡下,午飯也不叫擺,只說幾時起幾時用。煩姐姐回一下姑太太,等小姐起來,一定去拜訪?!?p> 打發(fā)走這丫頭,勝蘭抱著禮盒進來,發(fā)現(xiàn)顧心瑜已睡熟了,輕手輕腳將顧凝兒送來的禮物擺在桌上。
顧心瑜上午太累,一覺睡到日色偏西才醒來。
她人才坐起來,鼻頭卻是微動,道:“什么味道。”
顧家?guī)状俗鱿懔仙?,顧心瑜能得顧老夫人喜愛,不僅僅是因為她的相貌和祖父最像,也因為她自小在識香、辨香上便天賦異稟。
室內(nèi)多了與眾不同的香料味道,當然瞞不過她,也有這方面原因。
“是小姐您睡下時,姑太太送來的禮物?!眲偬m道。
聽完勝蘭細聲細氣的話,顧心瑜的睡意登時煙消云散,嘴角微微抿出點清冷的弧度。
輕輕掀開盒子,只見里頭是四個拇指肚大小的青花瓷盒,瞧著倒是精致,香氣正是從里面散發(fā)出的。
拈起盒子一看,顧心瑜更是冷笑連連,只見盒子里不過是京城如玉齋的幾盒中低檔胭脂罷了,一盒還不到一兩銀子的價格,虧顧凝兒拿得出手。
顧凝兒想著顧心瑜沒去過京城,不知道這東西的價格??上?,她騙不過顧心瑜。
上輩子,顧心瑜嫁到京城后,什么沒見過。
如玉齋在京城算數(shù)得上字號的胭脂鋪,一盒幾十兩銀子的胭脂也是有的,通常是玉盒承裝,京城的貴婦們,一般都是用這種價位的胭脂。似顧凝兒送來這種瓷盒胭脂,便是賞親近的下人也拿不出手。
那時候,顧心瑜人生地不熟,自然而然,和顧凝兒這位有血緣關(guān)系的姑姑走的最近,但也是這個姑姑,害得她最深。
甚至最后顧家全家赴死,也有這姑姑的手筆,可恨的是,因為顧凝兒是出嫁女,最后顧家出事兒,半點沒牽連到她。
這會兒,顧凝兒打發(fā)丫鬟送禮物是假,真實目的,應該是為了探查顧心瑜是不是真的身體健康了。今天顧心瑜在福壽堂的表現(xiàn),并沒有打消顧凝兒的想頭。
“給我梳妝一番,我要去見四姑姑?!鳖櫺蔫だ涞f道。
“是!”勝蘭應聲,去取衣服。
等換上一身精神的春裝后,顧心瑜親自下手,給自己上了個桃花妝。
這種妝容,幾年后會在京城流行開,桃花妝要把兩頰涂做桃花般,暈開一片粉,眼角也會上同色輕粉胭脂,斜斜飛入鬢角,看起來嬌媚百生,氣色極好。
顧心瑜以往不喜歡脂粉味兒,常常素面朝天,這么一裝扮,半點病容沒有,竟像是換了個人一樣,看的勝蘭跟益荼傻了眼。
今日在福壽堂走了那么一趟,其實顧心瑜已經(jīng)雙腿有些刺疼了,但她決不能叫顧凝兒看出端倪,忍著難受,脊背挺得筆直,慢慢朝顧凝兒客居的杏雨樓走去。
杏雨樓中,顧凝兒卻不是一個人,江知寒也在。
江知寒穿著一身白色錦袍,渾身沒骨頭一樣躺在軟塌上,有一口沒一口吃著面前的一盤子櫻桃。
“這櫻桃倒是好味兒,想不到鄉(xiāng)下地方,還有這種妙物?!苯门磷诱毫苏鹤约鹤旖?,翹著蘭花指。
顧凝兒似笑非笑看了江知寒一眼:“這是我家老太爺花了六千金,求來的‘樊素櫻’,全天下只有不到十顆。一年年精心伺弄著,只為春日結(jié)果,摘這么一小籃子,好配出一味櫻桃香?!?p> 樊素櫻的名字,出自名詩:櫻桃樊素口,楊柳小蠻腰。是園藝名家培育多年的名品櫻桃,結(jié)的果子比一般櫻桃剔透,一枚賽過瑪瑙,味道芬芳撲鼻,是普通櫻桃決不能比的。唯一的一點不好,就是樊素櫻很難成活,結(jié)果也很少。
自打顧老太爺過世,顧家就沒有人再會調(diào)櫻桃香了,若不是這樣,就算顧凝兒是嬌客歸家,也沒機會品嘗樊素櫻,更別提江知寒這種吃法,一個人就干掉半簍子。
兩人正說著,忽然門口傳來動靜,一個婆子打簾進來:“夫人,顧家三小姐來拜訪。”
江知寒呼一下坐起來,看著顧凝兒:“就是那個你要說給我的小娘皮?”
顧凝兒面色僵了一下,雖然自從嫁到京城以后,她對顧家日漸看不起,但也不能叫江知寒這么踐踏顧家人,顧心瑜是小娘皮,她這姑姑算什么,老娘皮么?
她說道:“好了,知寒,你這幾日且好好的,等回了京城隨便你怎樣?!闭f著,她又有些猶疑:“我看著,我這個病秧子侄女,和我打聽的情況不太一樣,恐怕事情有變?!?p> 江知寒切了一聲:“能嫁給我們這樣人家,是顧家燒了高香,能出什么變數(shù)。你瞧著辦吧,我去你塌上歪一歪?!闭f完便轉(zhuǎn)到屏風后的碧紗櫥里躲著了。
顧凝兒心里不悅,雖然她知道江知寒不喜歡女人,只喜歡男人,可是被他躺了自己的床,到底心里犯膈應。這次回來,真是事事不順心。
等里面安置好,顧心瑜才被迎進來。
春天的傍晚還是有些寒意的,顧心瑜為了裝做自己身體健康,穿的并不多。走路的時候還好,在杏雨樓外等待時,被晚風一吹,寒意幾乎沁進骨髓里,冷的她四肢疼痛不堪。
好在杏雨樓中倒是暖意融融,她刻意走的慢些,等到了顧凝兒屋里,倒是緩過來一些,不會再渾身抑制不住打顫了。
見到顧凝兒,顧心瑜仰臉嘻嘻一笑,行了個禮:“姑姑,下午我睡了,不知道你在找我,一醒來便巴巴的趕過來,我還沒用晚飯,姑姑這兒可有什么京中來的好吃的,就別跟我客氣啦?!?p> “小饞貓子。”顧凝兒笑了笑:“可是姑姑欠了你的?!闭f著,又招呼婆子:“把我們從京里帶的蜜餞果子拿來?!?p> 不一會兒,桌上擺了滿滿當當幾十樣果子蜜餞并點心。
說實話,京中的點心、果子并不很美味,那邊是北方,人們的口味重,點心做的重油重鹽重糖,塊頭也大,吃著噎人得慌,不如南方點心小巧精致清淡。
重生前在京城的時候,顧心瑜身體嬌弱,消化也不好,是一點不愛吃北方點心的。后來,到了大漠以后,生活艱苦,她身子也大好了,倒是能吃下這種點心了,可惜很少有機會能弄到。
但今天她身體還虛著呢,吃這種點心,就是折磨。顧心瑜強忍著難受和惡心,裝作滿臉欣喜,抱著一塊兒桃酥,小老鼠一樣快速的啃著,甚至顧不得胸前落了一層點心渣子。
吃完桃酥,她又吃了七八樣其他果子點心,這食量,堪比平時她兩天的飯量了。
她的胃里沉甸甸的,像是塞滿了石頭,如果不是強忍著,分分鐘就會吐出來。
但她還是忍住了,抬頭嘿嘿一笑,嬌憨的看著目不轉(zhuǎn)睛盯著她的顧凝兒:“姑姑,我臉上長花了么?”
“傻丫頭,看你吃的,一臉點心渣子。”顧凝兒給她擦了擦臉,笑容不是那么親切了。
該死,顧心瑜不是病秧子么?怎么食量如此之大,便是顧凝兒自己,也吃不了如此多點心??此缘倪@么香,怎么可能是體弱的人。
顧凝兒眨巴眨巴眼睛,不死心的問道:“你下午怎么睡那么久,飯都不記得吃?!?p> “嘿嘿,我說了,姑姑可別笑話我。我剛學會打花牌,拉著幾個丫鬟陪我玩兒,不小心玩到快天亮,上午又要迎姑姑,回來后倒頭就睡?!?p> 剛好,顧心瑜一陣想吐,趁機趕緊捂住嘴,裝作要打哈欠的樣子。
“好了,我知道了?!鳖櫮齼弘y掩失望。
這個顧心瑜,能吃能睡,還熬夜玩牌,不甚聽話的樣子,這下子她的計劃全亂了。江知寒那邊,她怎么給他找個好掌控的女人做妻子呢?
要是這次沒成功,江知寒心中不爽,她顧凝兒怕是沒吃到羊肉,還惹了一身騷。不行,她得想想辦法才是。
腦中轉(zhuǎn)著念頭,顧凝兒眼神落在一派天真的顧心瑜身上,目光中升起一股惡毒之意,
一事不煩二主,哪怕顧心瑜現(xiàn)在不是病秧子,她也要讓顧心瑜變成病秧子才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