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致回到客棧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透了,街上的燈光也逐漸熄滅,四處籠罩著微弱的月光。
每間房子都空蕩蕩的漆黑一片,夏清風沒有回來。
她是賭氣不愿意回來,還是因傷而無法到達?夏致躊躇再三,最后決定出去找她。
剛一出門,只見一個黑影彎著身子站在對面,地上拉出長長的影子。
“清兒,你終于回來了!你知不知道我找不到你有多著急?”夏致上前幾步,激動地抓住她的雙肩。
夏清風頭發(fā)散亂,臉上臟兮兮的,有些紅腫,嘴角還掛著干涸的血漬。
她緩緩抬起眸子,目光里充滿了陌生,夏致詫異的拿開了抓住她雙肩的手。
“清兒,夜晚風涼,快進去吧,別在這兒站著了。”夏致拉起她的手往里走。
夏清風一動不動,冷冷的聲音在夏致身后響起:“你找的錢莊掌柜,就是那個小王爺吧?”
夏致煩悶的咬了咬牙,回過頭,若無其事的語氣:“是啊清兒,你不會還在為當時我沒有認你而生氣吧?我跟你道歉。不過,這都是為了我們倆的安全著想。那什么小王爺并不是錢莊掌柜,今兒我去錢莊的路上,被王府的人盯上了,懷疑我是游天閣余孽,雖然我壓根不承認,他們好像也暫時不做追究的樣子,可我覺得這件事如果不解釋清楚,他們遲早會找我的麻煩,甚至可能連累到你?!?p> 夏致說的頭頭是道,夏清風的目光閃了閃:“真的嗎?”
夏致見她信了,就越說越起勁:“哥哥什么時候騙過你?從小到大,你可是哥哥最疼的。你之前待在游天閣不常出來,可能不清楚,半年前,燕州城來了個寧王,才十三歲,就是那個小王爺。表面上,寧王是被當今圣上分封到這兒做統(tǒng)領一方的王爺?shù)?,實則他娘殺死了皇帝的娘,老皇帝一死,新皇立馬把他封到這個苦寒之地了,是為了泄憤。寧王不甘心啊,想方設法立功,討他皇帝哥哥的歡心,好離開燕州城。”
夏清風愕然道:“所以說,寧王不會輕易放過游天閣余孽?”
“沒錯!”
夏清風望著夏致深情款款的眼睛,剛才滿腔的憤懣蕩然無存,但還有一點她不明白:“哥哥說今兒才被王府盯上,怎么聽你跟那個毛胡子說的,你好像不止一次去找王爺了?”
夏致心一沉,這問的可真是咄咄逼人,遂不耐煩道:“是去過王府幾次,那不是聽說寧王的畫了不得嗎,想給師父弄幾幅罷了?!?p> 夏清風恍惚點點頭,那小子還真有兩下子?
“對了,你怎么會被打成這個樣子呢?”她因何得罪了寧王?夏致實在想不通。
夏清風被攙著一瘸一拐的回到了屋子,一面把事情原委一五一十的說出來。
聽到最后,夏致騰的一下子跳起來,脖子爆出青筋,吼聲如雷:“什么,你把王爺罵了?!”
看哥哥這劇烈的反應,夏清風后怕了,歉疚道:“是啊,我當時不知怎么了,以為他是個欺世盜名的假王爺,加上他反復無常的性子,就特別生氣,忍不住破口大罵?!?p> 其實最根本的原因,是為了游四姑的死,夏清風親眼看見寧王殺死了游四姑,這事兒如同一個巨大的陰影,在她心頭揮之不去,索性將心頭的不滿全都罵出來??墒撬桓腋嬖V夏致,夏致一直是反對她對游四姑念念不忘的。
夏致把她撲頭蓋臉訓斥了一頓,說什么不管寧王怎么樣,好歹是個王,比咱老百姓強千倍萬倍,無論何時見了他都應該三跪九叩。
夏清風被數(shù)落的抽泣個不停,哽咽道:“那以后……哥哥還是不要認我了,萬一……王爺為此遷怒于哥哥……”
夏致靜默了一會兒,突然環(huán)顧四周,嘆道:“這么說來,以后咱們互不連累才能平安無事的活下去。本來,我打算將這家客棧命名為清風客棧,我倆好生經(jīng)營,幸??鞓返脑谝黄鹨惠呑?。可現(xiàn)在連準備開張的銀子都沒有,而且,連吃的都沒有了?!?p> 他回頭看向傷痕累累的清風,無形的焦慮感烘烤著二人的心。
“哥哥不是認識錢莊掌柜嗎?明兒你去一趟,路上小心點,避開王府的人不就好了?!毕那屣L聽他的語氣似乎要放棄這家客棧,連忙說。
只有夏致自己清楚,他根本不認識什么錢莊掌柜,遂無奈的笑笑:“沒有必要了,今兒在路上聽說老掌柜,也就是我認識的那個掌柜,已經(jīng)去世了,現(xiàn)在的新掌柜是他兒子,跟我沒有交情?!?p> “那怎么辦……”夏清風一片茫然。
“只有將客棧賣掉這一個辦法了?!?p> “什么?”
“賣掉客棧,我們就吃穿不愁了。”
“哥哥為了這家客棧付出那么多,不是下定決心一定要保住嗎?怎么可以說賣就賣!”夏清風萬分不舍的大聲說。
因說話太多,嘴角的口子滲出鮮血,額頭的傷也一陣疼似一陣。
如果夏致沒有說出“清風客?!钡膲粝?,也許她會贊同賣掉客棧。可“清風客?!边@個美好的憧憬,如一粒種子迅速在她心間生根發(fā)芽,拼命也要保住,因為她仿佛看到了碩果累累的未來。
夏致幫她清理好傷口,安撫她好好休息,并答應她變賣客棧的事情會再三斟酌斟酌。
夏致離開后,夏清風不安的躺在床上,心中的焦慮勝過了肉體的疼痛。
她忽然發(fā)現(xiàn)身邊似乎少了點東西,忙用手摸索,除了被子和身上的衣物,沒有摸到多余的東西。
漸漸地,她意識到一個可怕的事實,牌位不見了!
仔細想想,被扔出王府后就沒有見到牌位,不會掉在王府內(nèi)了吧!
“糟了,”夏清風暗咬銀牙,繃緊了神經(jīng),“一定被發(fā)現(xiàn)了,他們對哥哥都會加以盤問,也許只是因為從前偶爾碰到過,覺得面熟;而我,那個牌位是鐵證啊,若非游天閣的弟子,會帶著師娘的牌位?寧王巴不得多抓幾個游天閣余孽去邀功,我是不是難逃一劫了?”
深思熟慮后,她決定聽從夏致的想法,賣掉客棧,帶著銀子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安家落戶,或許才是正確的選擇。
至少可以擺脫游天閣余孽的身份。
她拿定主意后,想馬上告訴夏致去,奈何稍微動彈,就渾身酸麻,隱約聽到隔壁傳來的鼾聲,她便壓抑住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他的沖動,還是明早再說吧。
月光透過窗子在屋里灑下一層薄紗,她微微側過身,蜷縮著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夏致見她睡的還香著呢,就悄悄地溜了出去,準備再去王府碰碰運氣。
寧王的家財雖然淺薄,可能連一般的官宦都不如,但到底是天潢貴胄,是當今圣上的親兄弟,這一點,是普通官宦比不了的。
盡管當下寧王備受圣上的冷眼,可據(jù)說,這只是暫時的懲罰,等圣上氣消了,寧王就會變得貴不可言。
所以他去王府并非只是請求資助,更多的是想跟寧王套近乎。
不過他剛出門走了沒多久,看見前面人頭攢動,匯集著各色人等。
他抓住一個小販問:“這是干什么呢?”
小販興高采烈:“白老爺?shù)莫毶畳伬C球選親呢,快去湊個熱鬧吧,說不定咱也能撈個金龜婿當當!”說著,就忙不迭溜走了。
夏致心頭一動,擠進了人群。
繡樓巍峨聳立,欄桿內(nèi)擺放著爭奇斗艷的牡丹,紅綢子從兩邊的門廊垂下來,用金線繡著龍飛鳳舞的兩行字:嬌女繡球擇親,才子四方來聚。
看了這兩行字,夏致忍不住冷笑一聲,才子?來搶繡球的人魚龍混雜,大多是市井混混、乞丐,擺攤的販子,自己從前也是個要飯的呢,哪來的才子?
至于嬌女,跟黃臉婆也差不了多少。
據(jù)他所知,白知府老爺有個奇丑無比的獨生女,三十五了還閨房待嫁,好男兒看不上她,差的她又看不上,實在沒法了才舉辦繡球招親吧?
繡樓中間的欄桿上突然垂下一副寬大的卷軸,赫然是百鳥朝鳳圖。
百鳥朝鳳,每只鳥都生動極了,仿佛活的,躍然紙上,似乎隔著都能聽到鳥叫聲,百鳥齊鳴的氛圍引得嘈雜的人群發(fā)出異口同聲的驚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