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儀器滴滴答答的,消毒水的味道并不刺鼻。到處都是白色的,床鋪是白色的,窗簾是白色的,交班的護(hù)士們穿著白色,連她巴掌大的小臉,都是蒼白的。
她之前不知道從哪里聽來的一通胡話,想穿著黑色的婚紗出嫁。
黑色的婚紗代表著妻子對丈夫的愛至死不渝。
窗外還是一片昏暗的顏色,破曉就在不遠(yuǎn)處等待著黑夜消散。
雖然還沒到探視的時間,但他還是能走進(jìn)她的病房里,悄悄地看她的睡顏。
她選擇的職業(yè)要求她八面玲瓏,待人圓滑??伤较聟s是個十足十的壞脾氣,如果不是因為公事,卻把她從睡夢中吵醒,她要發(fā)上好大一通脾氣。鼓著紅彤彤的笑臉,頭發(fā)亂糟糟的,活像是只炸毛的布偶貓。
她不許人摸她頭頂,不許人說她可愛。
葉霆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說起她的壞脾氣,自己竟然笑得出來。
“葉先生?!?p> 早上來加護(hù)病房查房的小護(hù)士見著個高大魁梧的男人,穿著冬季加厚的軍裝大衣,站在床邊,凝視著已經(jīng)昏迷了一個月的沈之珩。
“還沒有到探視的時間?!毙∽o(hù)士走上前,去查看檢測儀器的狀況。
“我只在這里站一站,不會多待?!比~霆眼皮都沒有抬地說。
小護(hù)士的職責(zé)就只有加護(hù)病房,還有其余幾個護(hù)士交班。能住在這里的加護(hù)病房的人非富即貴,床上的沈小姐送進(jìn)來的時候,已經(jīng)在瑞士最好的醫(yī)療機(jī)構(gòu)治療了顱腦損傷,但是她仍然處在深度昏迷狀態(tài),靠呼吸機(jī)維持生命,其他體征正常。所有醫(yī)生都說,她能從雪崩的長時間掩埋中活下來,沒有其他器官損傷是個奇跡,但她醒不過來,也不是現(xiàn)代醫(yī)學(xué)可以治療的。
放眼整個城市,沒有多少家庭能夠負(fù)擔(dān)這樣巨額的醫(yī)療費用,橫跨幾個大洲去尋找最好的腦科醫(yī)生??伤巧蚣夷莻€時常登上八卦小報,緋聞纏身的幼女,人丁凋零的家族在這里根深葉茂,只要能救回來,她的家人就不會放棄。
這位葉先生,似乎是她的男朋友,好像又不是。沈之珩剛剛回國,送進(jìn)醫(yī)院的時候,他和沈家的人在一處,盡力安慰著沈家的老爺子??墒钱?dāng)沈之珩病情穩(wěn)定后,他每三天的清晨來探望一次,只是在床邊站一站,就離開醫(yī)院,從來都不和沈家人一起來。
小護(hù)士查完房就乖乖離開,留葉霆站在她床前,迎著冬末的朝陽升起,如神祇一般,身上覆蓋金色的枷鎖。
他情愿她現(xiàn)在站起來哭,站起來鬧,但不要像現(xiàn)在這樣,躺在那里,嘲笑他無能為力。
“阿珩,你能聽到我說話嗎?”他沙啞的聲音在空蕩蕩的病房里回蕩著,“阿珩,你說的對,Karma is invincible。”
漫長的靜默中,璇璣眼中忽然泛起漣漪,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開口說:“你還是懷疑我,汗王,你從來都沒有放下過你的戒心。”
她深棕色的眸中閃過不屑,傷心,又是冷漠的情意,明媚的少女看心中所傾慕的男子應(yīng)該是含情脈脈的剪眸。可她婁璇璣歷經(jīng)多少惡斗,做過多少偽裝,如今看人,練就一雙足以勾走男人心魄的眼睛并不難。
“璇璣,不要這樣看著我?!蹦ㄅ查_視線,冷聲道。
他無數(shù)次被迷倒在這雙眼睛里,盛夏的荒原之上,他曾縱馬長歌,許諾那個十六歲的南齊少女,送給她北方的無數(shù)星辰。
她面上仍保持著冷笑,向后退了幾步,呢喃道:“果真因果報應(yīng),誰都逃不過?!?p> “我虛情相待之人,都被我利用至死。我滿腔真摯相待之人,都背叛了我?!彼p眼微盍,仍笑著若春風(fēng)拂面般溫柔,神色安詳,只有眼角有一顆并不顯眼的淚珠。
“阿史那默啜,你根本就沒有心,你從沒有相信過我。你那些繾綣纏綿,都是假的?!彼吐暽瓿庵?。
默啜伸手,撥開她凌亂的額發(fā),開口問:“你說我沒有心,那你對我呢?婁璇璣,我想與你一生一世一雙人,可你呢?你在丈夫的臂彎里,還叫著許清渠的名字?!?p> 他的手滑到她的脖頸處,他一手就能掐住她白皙的脖頸,比割開喉嚨來的還快,他只需要掐住,稍稍用力,不要理會掙扎,就能將她永遠(yuǎn)留在身邊。
默啜的手扼住她的臉頰,用虎口頂住她的下頜,強(qiáng)迫她看著自己眉目擰在一起,問她:“婁璇璣,你告訴我,你有沒有心?”
璇璣像是被雷劈倒在地,面上的神情僵住。
人對自己的夢是不會存有清晰的記憶的,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喊許清渠的名字。
當(dāng)默啜指認(rèn)出她叫了別的男人的名字的時候,璇璣不禁屏住了呼吸。她冰涼的手心出了汗,心跳加快,瞳孔放大。她那個被深埋在心底的,那個骯臟的小秘密要在多年之后被自己的丈夫毫不掩飾的揭發(fā)出來。
可當(dāng)默啜說,她夢中呼喚的是許清渠時,璇璣松了一口氣。
“你說啊,你有沒有心。我真心待你,你是我的妻子,是你辜負(fù)了我的愛。”
璇璣眼角那滴熱淚倏忽間滑到默啜指尖,默啜像是被熾熱的水燙傷,縮了縮手指。
“阿史那默啜,我從未辯駁過,我與許清渠沒有過往。”璇璣說。
“你承認(rèn),你心里仍有別的男人?”
“是。”璇璣承認(rèn)的干脆,干脆的出乎意料。
默啜愣了愣,皺著眉頭,短刀削刻出的面龐上既有痛心,又有釋然。
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似乎做了一個沉重的決定。一揚手,璇璣就已經(jīng)向后,摔倒在地。
璇璣顯然沒有反應(yīng)過來,重重地摔倒在冰涼的地上。
“你年少時,沒有對某個女人動過心嗎?你若是說從沒有,我不信,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辫^緩緩道,她一手撐地,抬眼看默啜冰冷的臉,“我與許清渠青梅竹馬,年少時,他常年駐扎燕云之地,我們情意止于禮節(jié),并無其他?!?p> “璇璣,你說什么,我都愿意相信你?!蹦ǖ皖^看著她,至此時此刻,她仍能冷靜的扯謊。
“因為你說什么,都無法對證?!?p> 璇璣譏笑著,揚聲問道:“若是我與他有過什么茍且之事,你覺得以婁氏的性子,我能活著嫁到北庭嗎?婁氏殺我還愁著沒有借口,我為何要與與婁氏沆瀣一氣的許氏有什么瓜葛。”
璇璣將右手放在自己的心口,隔著厚厚的衣服,她感受不到那顆跳動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