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縣令走在前面，衙役們用木杠抬著劉二，仵作押著裝劉二婆娘尸身的牛車，正往縣城走去。這牛車本來是程縣令坐的，現(xiàn)在裝了尸體，程縣令自然只能徒步回城。仵作剛才驗看了尸體，劉二婆娘是被咬破了嚨管死的，劉二還在發(fā)瘋，仵作查不出原因，只好抬回去請醫(yī)館的大夫驗看驗看，希望能找到原因。兩名受傷的衙役讓仵作看了一下，只是皮肉傷，不礙事，便簡單的包扎了一下，就跟在隊伍里慢慢走。
程縣令一路上很沉默，是個人都能知道縣老爺?shù)那榫w很不好，衙役們自然也不會觸這個霉頭，整只隊伍都沉浸在壓抑的氣氛中。偶爾路過的行人也遠(yuǎn)遠(yuǎn)兒的避開他們，免的惹禍上身。
劉二被衙役們抬著，全身仍不停的掙扎，嘴里發(fā)出“嗬嗬”的叫聲，口水混著血漿不停流出，眼睛里赤紅一片，完全就像是一只瘋狂的野獸。
程縣令被劉二的叫聲攪得心煩意亂，扭頭看他悶哼了一聲，轉(zhuǎn)過頭時卻發(fā)現(xiàn)前面突然多了一輛牛車橫在路中間，堪堪擋住了他的去路。
程縣令眉頭一皺，再一挑。怎么回事兒？這是誰家兒的車？這么不開眼？難道看不出來老夫的心情很不好嗎？這是想搞事情?。≌偈謫緛硪幻靡坶_路。
衙役走上前去，發(fā)現(xiàn)車上空無一人，剛要拉車。突然，明明空無一人的牛車上卻發(fā)出幽幽的聲音說道：“好不容易找到的玩具就這么讓你們帶走，我的面子不要了嗎？嗯！”
接著，那輛牛車上的老牛發(fā)瘋似的竄起，掙脫了韁繩朝他沖來，駭?shù)难靡鄞蠼幸宦暋拔业哪锇?！”扭身便跑，老牛也不看他，又直直的沖隊伍里沖來。
程縣令及一群衙役們也站不住了，這剛制住一個瘋子，又出來一頭瘋牛，全都嚇的四散開來。
瘋牛也不可著某一個人追，一會兒攆這個，一會兒又踢那個，把場面弄的一團(tuán)糟。混亂中頂翻了程縣令的牛車，拉著車的老牛掙開了韁繩，跑開老遠(yuǎn)。那瘋牛又一蹄子踩斷了劉二身上的木杠，兩只發(fā)紅的牛眼看了一眼劉二，卻似乎對他沒什么興趣，而后便又去追趕其他人。只是所有人都沒看到，綁著劉二的麻繩在木杠斷裂后似乎有些松動。
小丫頭睡的很沉，只是在夢中還不時的抽泣一下。全順輕輕的把她放在木榻上，悄悄的走出房間。屋外劉福看到全順出來，忙向他招手，說老太爺喚他過去。
全順趕忙跑到主屋，老太爺正躺在主屋的坐榻上，精神看上去好了一些。見全順過來，便問：“劉二家的小丫頭怎樣了？”
“剛給她吃了飯，現(xiàn)在睡了。”全順答道。
“那就好，那就好?！崩咸珷旈]上眼睛，沉默了片刻，又喚道“全順??！”
“哎，在呢。太爺?！比樳B忙應(yīng)聲。
“你再跟去縣衙瞧瞧，劉二終歸是俺們莊上的后生，萬一他能醒來，俺們再跟縣尊大人求求情，能給留一命就留一命?！崩咸珷斶呎f邊唏噓不已。
“哎，小的這就去?！比樢娎咸珷斔坪跻矝]其他的交待，就躬身退下。
來到馬廄，喂馬的老倌正給家里唯一的棗紅馬喂著豆子。馬光吃草是不行的，沒力氣跑。想要馬跑得快，要給馬吃好料。老馬倌手里給馬喂著料，那張癟嘴里還在含糊不清的嘟囔著。而一旁的牛欄里三四頭健牛嚼著干草，老馬倌理也不理。
“老倌！我來騎馬?！比樃┰诶腺牡亩叴舐暫?。
“啥？晚上吃茄子？”老倌含混的說，“中，只要煮爛糊就中。”
“我說我來騎馬?！比樦钢R，比劃著。
“還有油茶？”老倌咧開嘴，露出兩顆黑黃的爛牙，樂的快找不著眼睛了，“今個黑兒我得多吃一碗。”
得，還說不清了。全順?biāo)餍圆焕磉@個光想著吃的老馬倌，徑自拉起棗紅馬往外走。
出了門，全順便毫不憐惜馬力，拍馬飛奔向前追趕。程縣令他們是駕著牛車走的，如果跑的快一點，說不定路上就可以追上他們。
半道上遇上拎著藥包的劉福，劉福只來得及“哎”了一聲，全順就跑沒影了。馬蹄揚(yáng)起的灰塵還把劉福罩了個正著，劉福捂住口鼻，躲開揚(yáng)塵，跳著腳罵了兩句，拎著藥悻悻的回了家，去找老太爺耍嘴告狀不題。
眼看出了山道，剛拐到了大路上時，劉全順遠(yuǎn)遠(yuǎn)看到前方一群衙役在四散奔逃，他楞了一下，莫不是又出了什么岔子了嗎？
待到了跟前，看到眼前的情景，劉全順大吃一驚。只見劉二不知怎地掙脫了捆綁，正摟住一名衙役啃得血水飛濺，而其他衙役卻被一只瘋牛攆的四處逃竄，根本顧不上救援同伴。一旁的程縣令被下屬拖的遠(yuǎn)遠(yuǎn)的，不知死活。
“住手！劉……”劉全順下意識的大叫，卻想起劉二已經(jīng)發(fā)瘋，根本就聽不懂自己喊什么，也就不再費那個力氣，隨手抄起衙役們丟在地上的棍棒，就朝劉二奔去。
瘋狂的劉二正啃的起勁兒，一抬頭看到朝自己奔來的全順，心中似乎還記得此人將自己打翻的事兒，下意識的對他有些畏懼，扔下被自己啃掉了半片面皮的衙役就跑。那頭瘋牛卻不識得全順，見有人過來，低頭就頂。全順向旁邊一閃，再甩開棒子在牛頭上砸了一記，瘋牛頭上綻開一道血痕，一道牛血飆出，順著牛臉流進(jìn)了瘋牛的眼里。那瘋牛眼見到血紅，卻愈發(fā)的瘋狂，向旁邊沖出老遠(yuǎn)，然后一甩身又沖著全順沖了過來，兩只染血的牛眼死死的盯著全順。
全順這次沒有再躲，迅速將棍棒豎起，撐在瘋牛雙角中間，不想這牛瘋起來比人的力氣要大上許多，一個不防便被瘋牛頂?shù)闹蓖笸?，雙腳在地上劃出兩道深深的痕跡。全順大急，張嘴大喝一聲，雙腳在地上連踹，踹出一個大大的土坑，臉上也憋的通紅，這才穩(wěn)住了身形，堪堪頂住了瘋牛，一人一牛僵持在一起。
衙役們見是全順頂住了瘋牛，見識過他的勇力，趕緊止住了混亂，分出兩人去查看傷者，余者尋來韁繩，合力將瘋牛套住，再一擁而上，捆蹄綁腿，再用木杠合力把牛砸翻在地，這才算是制服了瘋牛。
待到把瘋牛四蹄綁好，再也掙扎不得后，一眾衙役也顧不得地上臟亂，齊齊的癱倒在地。遠(yuǎn)處的程縣令被人攙起，稍作清醒，便看到現(xiàn)場一片狼藉。悲呼一聲，抽出衙役身上長刀，奔到瘋牛跟前，一刀砍在了瘋牛的脖頸上。瘋?！斑琛钡膽K叫了一聲，奮力掙扎，卻怎么也掙不開綁著蹄子的麻繩。只見縣令的刀子一刀又一刀砍落下來，把個牛頭連著牛脖子上的皮肉砍的稀爛，牛血潺潺流了一地，牛軀抽搐了一會兒便寂然無聲。
全順呆呆的站在一旁，雖然有些不忍，但也沒說什么。緊接著他想起劉二，忙向四周望去，哪還有劉二的影子？
程縣令清點人手，不由的哀聲長嘆，一十二名衙役，現(xiàn)在九人輕傷，兩人被咬掉了些皮肉，還有一人被武瘋子啃光了半張面皮，呼吸斷斷續(xù)續(xù)的，眼見是活不成了，再算上已經(jīng)死去的劉二婆娘，已是驚天大案。自己這官職確定是丟了，只是不知會不會還有其它罪責(zé)加身。
心中沉重，自然也沒那些個心思說話，拉著全順道了聲謝，然后在懷中掏出一個晶瑩的玉佩塞給全順，權(quán)作答謝。也不理會全順的推辭，便匆匆整頓了隊伍回了縣城。
全順將玉佩收起，騎著馬回轉(zhuǎn)了劉莊，向劉老太爺稟報了情況。老太爺聽聞劉二再次發(fā)瘋傷人，不由長嘆一聲，不再提及此事。只是把縣尊給全順的玉佩拿在手里，左看右看也看不出個門道，便把玉佩又給了全順，只是囑咐他不要遺失云云。
夜色已深，村間小道上偶爾傳來幾聲犬吠，隨著莊戶們家中一一熄滅的燈光，吵雜了一天的劉莊終于安靜了下來。
村口的道路上突兀的站著一個人，這人身著一襲灰白相間的道袍，手中持著一個破布幡，腳下踩著一對爛草鞋，一臉胡子拉碴，頭發(fā)胡亂團(tuán)成一個道髻，再插根粗樹枝便權(quán)當(dāng)了發(fā)簪，眼睛滴溜亂轉(zhuǎn)，嘴里不停的嘟囔著，右手不停的掐算著，最后嘆了一聲道：“避不開了啊！”然后便一轉(zhuǎn)身走進(jìn)了黑暗當(dāng)中，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