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擊得逞,狗蛋兒立在原地看向圓通的方向,靜待片刻,努力調(diào)整起身體和氣息。
不是他不想追擊,農(nóng)夫三拳雖強,但對他自身的消耗也是極大,僅僅只是這一拳,他感覺所用掉的氣力,要比剛才一番激戰(zhàn)消耗的還多出許多。
“…可痛死小僧了。”
過了片刻,碎石當中傳來一聲哀嚎,灰頭土臉的圓通從中緩緩爬了起來,道:“你這使得什么鬼拳法?威力竟如此恐怖,我運足十成功力,加上師尊傳我的定海經(jīng),都沒有擋下你這一擊。”
說著他口上也吐了口血,用手背擦了擦,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同時感覺被擊中處傳來一陣劇痛。
說來也怪,明明受了如此兇猛一擊,可他身上穿的那件七寶袈裟卻始終是一塵不染,除了先前被狗蛋兒摸出的那個手印,上面再無其它痕跡。
由于此前吃了虧的緣故,這回狗蛋兒可絕不肯大意,而是頗為警惕地望著圓通,重心下沉弓步向前,再度將拳架在身側(cè),目光注視著他的下一步動作。
“停停停,不打了,不打了!”
看到狗蛋兒這副舉動,圓通嚇得忙擺了擺手,一屁股坐在地上,雙手合十道:“出家人不可有諍訟之心,小僧只是覺得我們再這樣打下去,恐怕有傷和氣,可不是怕了你!”
狗蛋兒又氣又笑道:“你這小和尚,要打的是你,說不打的也是你,到底想怎樣?”
“我們點到即止,誰想要和你性命相搏?小僧可還要留著這殘軀好去普度眾生呢,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圓通撲撲身上的塵土,閉目打起坐來,調(diào)整一番氣息,試圖將體內(nèi)的拳勁消除掉,方才狗蛋兒這一拳透勁極強,即便是隔著身上這件寶貝袈裟依然能夠傷到自己,這讓他感到很是不可思議。
……
“剛才你說的那番話,都是你自己想出來的?”
兩個人并肩而坐,圓通開口對他說道:“這樣的話,可千萬別拿到外面去說,尤其是在佛國治內(nèi),和有寺廟的地方……給信眾們聽了去,怕是要剜了你的舌頭?!?p> 狗蛋兒回過身,迎著小和尚認真的目光,輕輕點了點頭,他雖不聰慧,卻也能夠看出,圓通肯對他說出這樣一番話,算是已經(jīng)把他當成了朋友看待。
狗蛋兒拍了拍腦殼,誠實道:“是也不是,當中有一部分是在村長爺爺啟發(fā)之下才想到的?!?p> 圓通沉默,思索一番抬頭道:“你的村長爺爺,一定是個很了不起的人?!?p> 樟子樹后,穿布衣的身影微不可見地抖了抖,嘴上露出一個牙齒殘缺的笑。
“那是自然,”聽到他的夸獎,狗蛋兒笑著點起了頭,“村里一堆怪人,唯有村長在才能夠鎮(zhèn)得住他們?!?p> 村中生火做飯的地方升起了炊煙,香氣自遠處飄散而來。
圓通抬頭看了看天色,開口道:“上上個月我?guī)熥鹗盏揭环庹執(zhí)?,上面說今天是凰彥村那位少年成年的日子,特地請他前來觀禮,他老人家不便親自前來,小僧行了三十三天的路,特地從佛國趕來送上一份賀禮……想來那少年就是你罷?!?p> 狗蛋兒思索了一下,點頭道:“我們村里應該沒有第二個少年了?!?p> 圓通看他一眼,手伸向懷中摸索一番,掏出一個青色粗布包裹的小物事,鄭重遞到狗蛋兒手里,狗蛋兒從中接過,只感覺這東西拿在手上分量極輕,捏上一捏又極為柔軟,不由有些好奇,將這東西暫且放入懷中。
狗蛋兒問道:“這里面裝的什么?”
圓通搖了搖頭:“師尊沒有提及,也就是我不需要知道的意思,你只管記得回頭替我交給你家大人……天色不早了,小僧這便要啟程,好盡早回到佛國繼續(xù)修煉參禪呢?!?p> 狗蛋兒疑惑道:“可我家里那么多大人,我又如何知道你說的是哪一個?”
“我?guī)熥鹫f那人手拎一把魚叉,身長九尺有余,面有貫穿刀疤一道,威風凜凜,相貌堂堂,不怒自威形似天上的大力金剛下凡?!?p> “那你師尊還真是過贊了……”
聽了圓通這話,狗蛋兒臉上一紅,心想這說的可不就是海生叔,威風凜凜也就罷了,卻不知這相貌堂堂一說又是何來,海生叔相貌雖然不丑,卻怎么想都無法跟相貌堂堂這個詞聯(lián)系到一起。
(還是燕頷虎須,豹頭環(huán)眼,宛如當世兇人這樣的形容更貼切一些呀……)
……
“你這一走,下次再見面是什么時候?”
狗蛋兒站起身,突然想到這么個問題,頗為不舍道:“等下次再見的時候,我好請你喝酒,然后我們再來比過一番?!?p> “人生行腳,天下遙遙,小施主要是想念小僧,隨時可以到佛國須彌山上找我?!?p> 圓通整理一番衣物,微笑道:“我們一同聆聽世間佛法,一起走在佛法的道路上,通往那至高的極樂世界,說不定到時候你就生出了皈依我佛的念頭。”
狗蛋兒搖了搖頭道:“我們村里有一個叫琴師的,每次教授我音律的時候也會說和你一樣的話,只可惜這么多年下來,我還是無法領悟他的音律。”
“無妨,時候未到……小僧先告辭一步,施主留步。”
圓通高頌了一聲佛號,向他微笑,悠悠然轉(zhuǎn)身向著村口方向走去,留狗蛋兒一個人在原地發(fā)呆。
夕陽的余暉之下,一個身穿七寶袈裟,手執(zhí)檀木禪杖的小和尚,步履堅定地朝著西方而去,身影被拉的很長很長。
位于黎國極西的佛國之中,那里有他的因,有他的果,有他的道,無論將來如何,他都清楚地知道自己與佛國的羈絆深到何種地步。
出了這個村,心中的質(zhì)疑全無,他還會是那個最為篤信不移,每天清晨天不亮就爬起,將大殿當中一百零八尊佛像悉心擦拭一遍的佛子。
狗蛋兒目送著小和尚的身影逐漸遠去,直至消失。
在邁出村的那一刻,他身穿的七寶袈裟簌簌從肩上滑落下來,滑落在地上,他卻沒有回身去撿。
而先前緊握著那檀木禪杖的手,也緩緩松開,任那柄價值驚人的禪杖就這樣丟在塵埃當中。
接著是身上的明黃佛袍,腳下的烏金靴!就這樣整齊地并排擺放在地。
直至走出凰彥村的一刻,那個法號圓通的小和尚,就這樣渾身上下僅著一件普普通通的中衣,赤著腳離開了這里。
狗蛋兒目瞪口呆地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只聽遠方傳來一聲稚嫩而堅定之聲:
“聽聞黎國北有大雪,小僧雖是出家人,卻也愿盡一番綿薄之力,自此余生只穿縞素,此番之行,多謝施主賜教。”
“小僧想通了,在回到佛國以前,還要先去一趟北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