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舒,有些聰慧的他,自以為在這個人才日益凋零的蜀漢,即便是自己沒有什么身家背景,可是,只要苦干幾年,足以爬到一個不錯的位置上,然后,光耀門楣。
但是,職場之中混了幾年后,蔣舒發(fā)現(xiàn)自己錯了,在這個自詡為漢室正統(tǒng)的國度之中,其實充斥著種種的不公平和披上種種保護色的特權(quán)家族,上升空間早就被阻塞了。
比如,幾乎和自己同期起步的傅僉,明明資質(zhì)和自己差不太多,就是憑借著英烈后代(其父傅彤),卻在仕途發(fā)展上處處快自己一頭——當然,二人私交還算不錯,蔣舒也承認,這個人,品質(zhì)和性情,都沒的說。
被好朋友踩一踩也就罷了,憑借著多年來的勤勉付出,能夠拿到一個武興督的職務,蔣舒也算是欣慰,此地地處漢中盆地西部,北上有沃野千里的關(guān)中盆地,南抵有天府之國之稱的四川盆地,川中政權(quán)西進可達隴西高原,掣肘北方政權(quán),北方政權(quán)也可據(jù)此地之險,以拒巴蜀政權(quán)的北進,地理位置十分重要,也算得上是兵家必爭之地了,能夠把自己放在這里,也算得上是能力的肯定和器重,于是,也是一番努力振作,把武興給經(jīng)營的有聲有色。
誰曾想,雖然說沒有什么太大的功勞,可也沒有過錯吧,居然干出來了成績之后就把自己給擼了,頂替自己的好像還是一個什么官宦人家的子弟,準備找個地方“歷練一番”,接著往上升的,大約是看自己打的底子不錯,要直接過來接盤吧,居然因為成績出色而擋了別人的道遭了災,也是倒霉啊。
但是,最令蔣舒不開心的是,從武興的位置下來后,連個安慰獎都沒有,不說升遷,連個平級調(diào)動都沒有撈著,而是去了隔壁的陽安關(guān)給人當副將。
然后,就遇到了自己的哥們,已經(jīng)是關(guān)中都督的陽安關(guān)正牌守將,傅僉。
故友重逢,內(nèi)心純凈,大大咧咧的傅僉是很開心的,全然沒有看到蔣舒那滿面春風下的一絲陰霾——傅僉的內(nèi)心沒有一絲雜質(zhì),這個烈士遺孤,在父親的光環(huán)和長輩的呵護下健康的成長,周圍的人給他營造了一個灑滿陽光和愛的空間世界,自然也看不到他人的陰暗之處。
如果,沒有后來魏國發(fā)動的那場滅蜀之戰(zhàn),大約兩人也能和諧到調(diào)走或者卸任的那一刻,畢竟,傅僉這個人,真的很好相處。
可是,沒有如果,魏國的十幾萬大軍來了。
傅僉,對此發(fā)自內(nèi)心的坦然面對,多年來的傳統(tǒng)教育,多年來籠罩在他身上的父親光環(huán),都告訴他,死,沒有什么可怕的,作為一個軍人,能夠為了保護自己的國家而戰(zhàn)死沙場,那將是莫大的榮耀。
但是,他萬萬沒想到,即便是如父親一般戰(zhàn)死,卻將會是以這樣一種方式戰(zhàn)死——源自于好友,下屬,蔣舒的叛變。
當?shù)弥很姶筌妬硪u,與一臉淡定自然,抱有一死決心的傅僉不同,蔣舒一直在琢磨著投降的事情,一直在給自己找各種投降的理由:蜀漢腐敗,蜀漢官場不公平,蜀漢對自己不住,自己是為了一雪多年來被人歧視和排擠的恥辱,也是為了拯救那些有可能死于戰(zhàn)火與屠刀之下的無辜百姓、可憐的士兵,畢竟,面對十幾萬的魏軍鐵蹄,這種抵抗,都是徒勞的,人,不能太自私,為了自己的榮耀,就白白賠上他人的性命。
其實,他的內(nèi)心深處一直知道真正的答案:慫了,不想死。
是的,我,蔣舒,怕死!就這么簡單!
投降的決心一下,剩下要考慮的事情就是,什么情況下投降,能將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于是,就有了歷史上耳熟能詳?shù)哪且荒唬菏Y舒將出降,乃詭謂傅僉曰“今賊至不擊而閉城自守,非良圖也?!眱L曰“受命保城,惟全為功,今違命出戰(zhàn),若喪師負國,死無益矣?!笔嬖弧白右员3谦@全為功,我以出戰(zhàn)克敵為功,請各行其志?!彼炻时姵觥L謂其戰(zhàn)也,至陰平,以降胡烈。烈乘虛襲城,僉格斗而死,魏人義之。
至于投降的原因?所有的無恥之徒,都會給自己找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蔣舒釋放出去的是一個自己百般糾結(jié)之下,感覺還是不錯的一個答案:蔣舒為武興督,在事無稱。蜀命人代之,因留舒助漢中守。舒恨,故開城出降。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
蔣舒當然沒有聽過這句話,但是,他是選擇了同樣的心態(tài)和人生觀,面對以后的生活。
甚至,他還有一絲僥幸心理,覺得自己能夠得到魏軍的賞識和重用:功勞很大啊,出降胡烈,令其得以趁虛襲城,城不及閉而入,堂堂陽安關(guān)被人以最小代價秒破,還獲得了大量的庫藏積谷來補給大軍,逼得姜維只能退守劍閣。
但是,蜀漢滅國之后,蔣舒的這個愿望也破滅了。
當失卻了利用價值后,人微言輕,家世不顯的他,也迅速被鐘會當做一團抹布,一腳踢到了角落,轉(zhuǎn)而和那些位高權(quán)重的人(姜維)、文采斐然的共同愛好者(蔣斌蔣顯)打得火熱。
仿佛這陽安關(guān),這漢中,這益州,真的是憑借神勇無敵的魏軍,憑借鐘會的指揮有方以及鄧艾的兵行險招而拿下,和他蔣舒的“杰出貢獻”毫無干系。
不僅是遭到了新主人的無視,蔣舒,還被蜀中的同僚、百姓鄙視。
這種鄙視不是直截了當?shù)耐戳R(那樣的話心里倒還能舒服點),而是看向自己的目光里,充塞著冷嘲熱諷以及深深的不齒。
你們這是什么眼神?
吾等在前線浴血奮戰(zhàn)的時候你們在干什么?
鄧艾兵臨城下的時候你們在干什么?
鐘會進城的時候你們在干什么?
劉禪和姜維也投降了,你們怎么沒有這么大的反應?
還有,這群草民也就罷了,不和他們一般見識,你們這群無恥文人、繳械的將軍又有什么資格鄙視我?又有什么資格當面諷刺背后指指點點?
這種郁悶和不滿,一點點的積累,終于,當傅僉,作為英雄,被樹立起來后,蔣舒的心態(tài),靈魂,和他的面龐一樣,變得扭曲而又猙獰。
叛徒,果然都是沒有好下場的,呵呵,好吧,既然你們聯(lián)手絞殺了我的人生很未來,那么……所有人都和我一起墮落吧,一起毀滅吧!
扭曲之后的蔣舒,并沒有在那種壓抑之中爆發(fā),而是,用他自己的話來說,涅槃重生了。
他是最先察覺到姜維心懷異志的。
第一,作為被姜維一手提拔起來的人,他對這個老領導實在是太了解了,無論怎樣表演,蔣舒都篤定,只要有一個合適的機會,絕對會背后捅鐘會一刀。
第二,在當初姜維布置一出大戲,也就是策劃第二次“圍剿”,配合羅憲,輸送了6000多即戰(zhàn)力和幾員戰(zhàn)將那件事,雖然表面上看的確是做到了天衣無縫,連鐘會也深信不疑,可是,本著懷疑一切的蔣舒,卻覺得其中定有蹊蹺,在后來被鐘會當做炮灰去和羅憲做拉鋸戰(zhàn)的時候,自己的部下發(fā)現(xiàn)了一些本該死在圍剿之中的軍中同事,甚至還發(fā)現(xiàn)了樣貌疑似“殉國”名單上的呂雅的時候,雖然還缺乏更確鑿的進一步證據(jù),可是,蔣舒還是認定了,姜維,背后和羅憲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但是,蔣舒并沒有把這些告訴鐘會。
因為只是懷疑,證據(jù)也沒有板上釘釘,容易被姜維反咬一口不說,現(xiàn)在就告密的話,好處也不會很多——曾經(jīng)的教訓是很慘痛的,投降太早的話,很容易被后來者踩死,況且,只有鐘會傷的夠深的時候再挺身而出,才會真正體現(xiàn)價值啊。
這就是蔣舒的人生反思,為什么都是投降,名聲卻截然不同?蔣舒看不到(或者說不愿意看到)自己的臨陣叛降對國家的傷害有多大,卻得出了一個詭異的結(jié)論:如果當初在陽安關(guān)堅持一下,令魏軍多吃一點苦頭再開關(guān)投降的話,效果和待遇都會更好。
隨后,姜維得到了單獨領兵的機會前往雍涼地區(qū)作戰(zhàn)的事情,蔣舒的看法也和眾人不同,大家都以為這是姜維得到了鐘會的真正信任(尤其是姜維那一小撮想復國的人都很是歡欣鼓舞),他卻認為這恰恰是鐘會一直懷有戒心的證據(jù):將這數(shù)萬原蜀軍部隊拋離本土,恰恰是架空了,屆時將處于益州與中原魏軍的夾擊之下!
還好當初沒有亂告密啊,不然的話,很有可能被鐘會當做麻痹姜維的一枚棋子扔出去取悅原蜀軍將士!
再然后,就是鐘會對整個蜀中進行重新整編,早就成了一枚棄子的蔣舒,和他的數(shù)百名一起叛降的士兵被扔到了梓潼,諸葛緒的手下,蹲在江油關(guān)這么個冷清的區(qū)域喝風吃土。
江油關(guān),劉備入川以后,為防備曹操勢力越摩天嶺南下,于東漢獻帝建安二十四年建立的軍事要塞,但是,真正得以名聞天下,卻是因為它成為了當初偷渡陰平的鄧艾軍團第一個加油站。
陪著蔣舒一起在這里吃土的,還有江油關(guān)守將——馬邈。
在旁人眼中,此二人,都是一捧令人鄙夷的殘灰而已。
估計在鐘會的心中也是如此看待,不過,本著即便是一根廁籌,都有著重要的作用,還是將兩個已經(jīng)被打入十八層地獄,臭不可聞的家伙盡可能的利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