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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記齋記

18 梅雨·煩思

六記齋記 三白落花生 2020 2019-05-27 19:51:02

  等陸瑾嵐回屋后才發(fā)現(xiàn),屋里不知什么時候搬進了一個大木桶,陸瑾嵐試了下,水溫正好。在之前放衣服的旁邊又放一個小木盒,放置了一些肥珠子、花露、頭油、胭脂水粉、寶鈿花釵等物,另有干凈的臉帕、絹巾之類。

  陸瑾嵐褪了衣裳,入水而浴。水里似乎加了舒緩的香料,泛著淡淡的清香,陸瑾嵐覺得通體舒暢,她不禁閉上了眼,初時放空思緒,而后卻又思緒煩憂,想起與母親相依為命的日子,想起孤獨無依的流亡,想起在六記齋醒來吃到第一晚熱粥,想起那天在六記齋寫下的“未”字,又想起祝鈺說的什么“仙身道骨”,又想起姜九,想起那天他的醉酒,想起那滿院的梔子花,還有剛剛祝鈺的那句玩笑話,姜九不是人?

  想到這兒,她睜開眼,搖搖頭,低下頭,看著水中,她的右腳腳踝處有一塊粉紅色的印跡,層層粉疊,細細看去,倒像是一朵花蕾?;蛟S是水波漣漪,陸瑾嵐忽的發(fā)現(xiàn)那朵花蕾似乎綻放出花瓣,陸瑾嵐心中疑惑,忍不住抬起腳,那花蕾并無任何變化。

  或許真得是自己看花了眼。

  陸瑾嵐盯著那塊粉紅色的印跡,人人都說胎記是天生的,可是她的這個胎記卻不是,她記得小時候有一次她生了大病,一直高燒不退,整個人都昏昏沉沉的,一到夜里就會做些奇怪的夢,她卻不太記得那些夢。她也不記得自己的病是怎么好的,她只記得母親抱著自己去找父親,父親卻躲在姨娘房里不出來。

  后來才聽母親說過,她一個人抱著自己跑遍城里的醫(yī)館,都說沒救了,她就那么抱著自己在街上呆呆地走著,直到被一個須發(fā)皆白的道士攔住,說她懷里的女娃命不該絕,又從懷里掏出一丸丹藥塞入自己口中,丹藥入口,沒一會兒自己竟悠悠轉(zhuǎn)醒,抬頭喚了一聲娘,母親剛想道謝,誰料那道士已然不見,病好之后,自己總覺得腳踝處癢癢的,母親這才發(fā)現(xiàn)她的腳踝處不知什么時候起了一塊銅錢大小的印跡。

  待水已半涼,陸瑾嵐方后知后覺地起身。龐正送的衣服布料精良,而且剪裁合理,她先是拿起一套天青色的衫裙,細細看了一會兒方穿上,對著銅鏡看了看,又涂了些脂粉,畫了秀眉,散下的烏發(fā)梳了時下女子最常見的云髻,才從那些寶鈿花釵中選了件精巧的玉釵插在頭上,再瞧那銅鏡,銅鏡中的那個女子像是一朵被露水打濕的梔子花,清麗秀雅,水云清淡??戳藭?,陸瑾嵐微微嘆了口氣,拔掉那根玉釵,從剛剛脫下的衣衫上拿起那個熟悉的桃木簪,插在頭上。

  她與過去,似乎就只剩下這個桃木簪了。

  ……

  今天的六記齋有點冷清,原本清早還有幾個吃早點的人,后來門外忽的人潮涌動,有路過的人路過瞅見,忙道:“你們幾個怎么還在這兒,衙門口貼了告示,正說城里起了疫病,正施藥呢,還不快起,晚了就領(lǐng)不到了!”

  有人疑惑道:“我家又沒人生病,領(lǐng)藥有何用?”

  “管他呢,先領(lǐng)了再說,旁人都去領(lǐng),你不領(lǐng)多不像話!”

  一個人說著便拖起那不愿去的那位匆匆走了。

  紅蓮樂得清閑,趴在柜上,盯著一旁的姜九,懶散地問道:“姜九爺,你真打算將陸姑娘留在那個叫九霄真人的身邊?我怎么瞧那人都不像那正經(jīng)修道之人。”

  姜九正專心致志地看店里的賬簿,那些平凡的收支文字,他看得很出神,半天也不見他翻上一頁。

  “我同你說話呢?!奔t蓮“啪”地一下抽掉賬簿,撂在柜上。

  “唔”姜九含糊地答道,又將那賬簿拿起。

  紅蓮見對方?jīng)]有細聊的意思,并不放棄,又用手壓下賬簿,好奇道:“那日那小子同你在樓上聊些什么?怎么好端端就把那么多雄黃酒賣給他了,還有陸姑娘,他說那陸姑娘可是仙身道骨之人什么的?還要收她為徒,你這樣不管不問地把陸姑娘指使過去,不是明擺著把人往那邊推嘛!當初蕓卿不……”

  說剛說出口,紅蓮猛地止住,平白無故提那兩給字作甚!

  卻見姜九似是沒聽見,只是專心致志盯著賬簿,似是在找什么。過了好一會兒,才執(zhí)起毛筆,重重在那賬簿上落下。

  紅蓮瞅了一眼,是前些日子給陸瑾嵐做衣衫出的支賬,因陸瑾嵐執(zhí)意要從工錢里扣,所以才會有那么一筆。

  筆在紙上濃濃的劃去,握筆的手不知何時加重了手力,毛筆竟然忍不住哆嗦了下,賬簿上留下了一大團污跡。

  紅蓮見他眼中似有紅色波光閃動,心里一驚,忙撫上他的手道:“怎么了,怪我怪我,明知道你不愿提……”

  姜九的手一松,毛筆便灰溜溜地滾在一旁,趴在桌上,也不敢吭聲,哼哼地忍著痛。

  “紅蓮,你說,她到底會不會回來,她不是明明已經(jīng)……她魂飛魄散?”

  姜九這句話說得很沉,很輕,似是一不留神就聽不見。

  紅蓮咬了咬嘴唇,不知該如何答。

  半晌,她方自嘲道:“我們這些魑魅魍魎,本就學不會人類的那些愛恨情癡,你也是,我也是,嚴松也是。錯的是我,不該讓你留她?!?p>  姜九低頭,半天不語,只是盯著柜臺上那一小壇神仙釀發(fā)呆。過了一會兒才問道:“馮正走了?”

  紅蓮長舒一口氣,道:“走了,一大清急匆匆的,說家有急事,不日而歸。還讓我好好保管好他的神仙釀。”

  紅蓮想起馮正走上一臉無奈的表情。

  “他們究竟想干什么呢?”姜九細思道。

  想了半天,方將那毛筆撿起,徐徐吹了口氣,只見那毛筆歡暢地空中轉(zhuǎn)了幾圈,方又落到硯臺之上,沾了濃濃一筆墨,在一張白紙上,寫了一個“魚”字。

  那寫了“魚”字的紙,竟翩翩地飄在半空中,一轉(zhuǎn)眼化成了一條小巧的魚,在空中一甩尾,便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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