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就這樣被打斷了,進門的是姜九,他的臉上仍是淡淡的,淡到陸瑾嵐看不出任何喜怒哀樂。
他并不看陸瑾嵐,只是看著祝鈺道:“問也問過了,你該走了。”
祝鈺見姜九趕人之意頗濃,也不惱,只是笑道:“看來我還是低估了你在她心里的分量。算了,反正也不急。對了,那將魂?那日我同你說他不簡單,你倒是不當一回事,怎么,找上門來了吧?”
姜九先是看了陸瑾嵐一眼,方冷冷地道:“你非要兩件事一起說?”
“恩,也是,有些話總要背地里說才好。不過,反正你也能對付,我操那份閑心作甚,本來想著好歹我也收了人情,總要做些什么,這般看來,你倒是嫌我多管閑事了?!?p> “多些九霄真人的好意,日后自是有用得著閣下的地方?!?p> “噗呲?!弊b曅Τ雎?,“我還以為你會說,不用麻煩真人你了,我自己能料理。你這個回答,倒還是出乎人意料。”
這次姜九倒是沒接話。
“算了,跟你倆說話,費心費力?!弊b曌試@道,語罷又轉(zhuǎn)過頭問陸瑾嵐:“我送你的禮物你可還好?”
陸瑾嵐以為是那只玉鹿,她看著他越看越喜歡,好在只有一拳頭大小,便每日揣在懷里。
陸瑾嵐點點頭。
祝鈺夾起最后一塊鴨脯,放入嘴里,細嚼慢咽,又道:“你可得好好保管,雖不是什么值錢的物件,可留著對你也是大有裨益?!?p> 桌上酒食干凈,他方丟了筷子,施施然起身,笑道:“好了,酒足飯飽,若我再留下去,你真要拿掃帚轟人了?!?p> 姜九不動,只是睥睨而視,是誰都能瞧出知道你還不快走的意思。
“人留給你了。”祝鈺走到姜九身忽又停住,低聲淺道。
語罷也不等姜九回答,便轉(zhuǎn)過頭笑著沖陸瑾嵐擺手道:“小徒弟,師傅先告辭咯。”
“嘎吱。”房門關(guān)了又開,屋內(nèi)只剩兩人,時間就好像忽然靜止了,誰也沒有說話。
陸瑾嵐忽地緊張起來,臉頰也泛了紅。
陸瑾嵐想問,卻又問不出口。
良久,姜九開口,“你還好吧?”
陸瑾嵐點點頭,又是沉默。
“你?”
“你?”
兩個人同時開口,卻又同時止住。
半晌,還是姜九復(fù)又開口:“你母親的墳安然無恙。”
陸瑾嵐低聲道謝,卻仍是開不了口。她性子本不是那活絡(luò)之人,縱使心中有千思萬想,可一開口便成啞巴。
“那你早點回去休息吧?!苯耪Z氣又淡了幾分。
陸瑾嵐揉搓著自己的衣角,咬了咬嘴唇,終于以幾不可聞的聲音道:“祝鈺說你……不是人。”
這句話像是一塊壓在心頭許久的石頭,一旦說出,便像下定了決心。
姜九聽見這話,沉默良久,忽地發(fā)出一聲輕笑,“你怕嗎?”
你怕嗎?為什么要怕呢?不管是人是妖,是鬼是神,他若不害她,又待她好,她就不應(yīng)該怕她。
陸瑾嵐搖搖頭。
姜九見陸瑾嵐一臉鄭重,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定。他沉沉嘆息了一聲,方道:“你應(yīng)該怕我的。”
陸瑾嵐低下頭思忖良久,方輕聲道,“幼時,母親與我不討父親喜歡,姨娘他們也跟著欺負我們,總會指使我同母親做許多差事,每次累時,母親便會講許多故事給我,其中便不乏魑魅魍魎、妖魔鬼怪之事,母親說過,善惡行止,本無人妖之分,妖不為惡,人不為惡,有何可懼?”
“妖不為惡?!苯培貜?fù)道,低聲道:“你怎知我不為惡呢?若是我殺孽慎重、暴虐無常呢?”
陸瑾嵐仍是搖頭。
“你留在六記齋,日子總不會太平?!苯庞值?。
是,祝鈺剛也說過,留在六記齋,像今日的事,只多不少??申戣獚共恢獮楹螀s對六記齋產(chǎn)生了依賴,或許是因為六記齋救了她,她又別無去處,六記齋待她這般好,哪怕知道他們不是人,是妖,是精,是怪,可打心里并不怕他們。又或許是心里那一絲講不清道不明的深深的眷戀感?
陸瑾嵐低下頭,似是在找說服自己的理由,半晌又道:“六記齋待我這般好,就算你們是妖邪之物,定也是好的。我雖不懂祝鈺說得仙身道骨是什么意思,我也不知他是作了什么法,可是這兩日我也看見紅姐他們身上那些……變化,初時我也是怕的,可是看著看著就不怕了,我只念著你們待我的好,便不怕了。我想,待在你們身邊,就算遇到那些事,應(yīng)該也是不會怕的?!?p> 姜九看著陸瑾嵐,面前卻出現(xiàn)她的影子,剛想喚出那個名字,卻又猛然止住,最后別過臉輕聲道:“算了,你今天受了驚嚇,回去好好休息,若是你改主意了,再同我說。”
陸瑾嵐喃喃道:“掌柜。”
這一聲很輕,姜九卻聽得真切,“怎么?”
“我想留在六記齋?!边@一句聲如聲如蚊吶,可就那么輕輕飛入姜九的心里。
似是這話自覺說得不夠堂皇,她又馬上補充道:“留在六記齋,我也能跟著學些烹調(diào)的手藝,日后,日后也好……”
“恩,你在這里,若想學,這些總會教你。”姜九回道,語氣中多了幾分釋然。
陸瑾嵐抬頭,不經(jīng)意間對上姜九的眼睛,不知為何,總覺得那雙眼睛似有無數(shù)哀愁說不出道不明,多看一眼,就要陷進去。
陸瑾嵐又低下頭,心卻一直“撲通撲通”跳。
姜九卻沒有注意到她的這一變化,只是輕聲道:“你快回去吧?!?p> 陸瑾嵐應(yīng)了聲,便低著頭匆匆地退出去。
姜九卻一個人坐在桌前,盯著那一桌子的殘羹冷炙沉默許久。他知道她有許多話沒有問出口,而他自己,也有很多也不敢開口。也只有面對她,自己才會變得這般小心翼翼,因為怕相信,因為怕失去,若是他們想借著她……
想到這兒,姜九的面色一冷。
忽地門被輕輕叩響,緊接著便有人推門而出。
“掌柜。”張柏喚道。
張柏先是緊走兩步,立在姜九的面前,似是猶豫半晌,方才說道:“陸姑娘她,身上有生靈。這幾日晚上我見到她屋里……”
姜九思緒仍像是沉游,見張柏說完,仍是半晌不動。
生靈?姜九想起那個熟悉的面容,他回來了?又想起陸瑾嵐腿上的印跡,那個寄生于她體內(nèi)的生魂,真得是蕓卿嗎?這些想法在他腦海中縈繞,久懸不去。
“掌柜,我覺得你對陸姑娘……”張柏大著膽子道。
“張柏,你一向不插手這些事的?!苯艛r住他,不讓他說下去。
“是。我僭越了。”張柏低聲道,不再說下去。
“我知道你擔心什么,”姜九沉默了一下,方又接著說道,“我心里有數(shù),她不是蕓卿,我也不可能再犯那時的錯誤?!?p> 張柏沒再吭聲。有些話,只能說一次。
“將魂的事,看來對方是有備而來,知道我的短處,便有恃無恐,這一遭風波過去,想來他們會有其他的招數(shù)。我們雖不至于懼他,但敵在暗,我們在明,還是要多防備些?!?p> “還有,祝鈺,這個人善惡不明,來意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