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燕園之風(fēng)

　　“鄧先生謬贊了。”耿朝忠拱了拱手，坐了下來。

　　他并不想出什么風(fēng)頭，但也不想被人看低——燕大可是名流云集之所，在這里，一個見識淺薄之輩可是完全沒有地位可言的。

　　鄧先生點了點頭，背負(fù)雙手快步走回講臺，環(huán)顧臺下一圈后，開口問道：

　　“各位，知道我為什么問這個問題嗎？”

　　臺下眾人面面相覷，不知所以。

　　鄧先生搖搖頭，看了看臺下，開口道：“有誰站起來，給大家背一段六國論？就以地事秦那段?！?p>　　前排一個男生站了起來，開始背誦那段著名的六國論：

　　“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寢。起視四境，而秦兵又至矣。然則諸侯之地有限，暴秦之欲無厭，奉之彌繁，侵之愈急。故不戰(zhàn)而強(qiáng)弱勝負(fù)已判矣。古人云：以地事秦，猶抱薪救火，薪不盡，火不滅。此言得之。賄秦而力虧，破滅之道也！”

　　“好！”

　　鄧先生猛地一拍手，抬起手臂，遙指北方，厲聲道：

　　“因為，日本人就在城外！三一年，日本人占了東北，三二年，日本人又占了熱河，現(xiàn)在是三三年，日本人已經(jīng)打到北平城下了，我們是一路退，一路讓，聽說現(xiàn)在跟日本人又在和談了，我想問，何時是個頭？！

　　我們割了東北，割了熱河，現(xiàn)在又要割讓華北，如此割下去，恐怕不用十年，我們再無一寸立錐之地！”

　　眾人面色嚴(yán)肅，靜靜傾聽。

　　“還有人說：工業(yè)不如人，兵器不如人，如何抗戰(zhàn)？此言何其謬也！

　　你不敢戰(zhàn)，不敢斗，只會讓對方更加得寸進(jìn)尺，更加驕橫張狂！

　　古語有云：匹夫一怒，血濺五步，帝王一怒，流血漂櫓！

　　匹夫尚能一怒，國家呢？民族呢？一個國家，如果沒了骨氣，縱使膘肥體壯，也只是一頭待宰的肥豬而已！”

　　嘩！

　　鄧先生話音剛落，全場頓時響起一陣?yán)坐Q般的掌聲，耿朝忠也不由的神色激奮，這鄧先生，還真是憂國憂民，有古名士之風(fēng)！

　　鄧先生說了一大段，也不由得有點氣喘，他搖了搖手，看了一眼耿朝忠，緩聲說道：

　　“剛才周宣合講了，有明一朝，天子御國門，國門是哪里？就是這北京城！雖然最后崇禎自掛城外煤山之上，但也算死得其所，不負(fù)祖宗所托！一個亡國之君尚能如此，我們呢？”

　　眾人都面露深思之色。

　　鄧先生嘆了一口氣，擺手說道：

　　“不過，我并不是說讓大家現(xiàn)在就出城與日本人拼個你死我活，身為學(xué)生，學(xué)習(xí)乃第一要務(wù)，只有掌握了更多的知識，才能為國家造出更多的槍，更多的炮，也能為國家培養(yǎng)更多的人才。但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我也希望大家不要蠅營狗茍，茍且偷生，更不要為虎作倀，欺壓同胞！”

　　..........

　　鄧先生這一堂課足足講了一個多小時才告結(jié)束，講完課，鄧先生揮了揮手，示意耿朝忠過來，然后把耿朝忠?guī)Ыo他的《昌谷集注》遞了過去，開口問道：

　　“周先生以前在在哪里高就？”

　　“曾在美國游學(xué)，回國后只是隨意寫些文字，賣文為生，這次來燕大，做個圖書館協(xié)理的工作?！惫⒊夜Ь椿卮稹?p>　　“哦？那也算見多識廣了，”鄧先生微微頷首，“圖書館協(xié)理雖然勞累，但也有一樁好處，就是可以隨時隨地讀書，長此以往，學(xué)問必然有所長進(jìn)?！?p>　　“多謝先生指點，學(xué)生也是這般想法?！惫⒊倚χ卮?。

　　“好，以后有機(jī)會，也可多來我教室坐坐?！?p>　　鄧先生揮了揮手，轉(zhuǎn)身離去了。

　　耿朝忠拿了書就要回圖書館，走了沒幾步，就聽見身后腳步輕盈，回頭一看，趙爾笙正抱著書本快步跟了上來，耿朝忠微笑道：

　　“怎么，也要去圖書館？”

　　“是啊，正好順路，就跟你一塊走啦！”趙爾笙言笑晏晏。

　　耿朝忠哦了一聲，也不多話，兩人肩并肩沿著走廊往外走。

　　耿朝忠有點心事——上課雖好，但也只是掩護(hù)身份所必須，自己手頭還拿著一大堆文物，現(xiàn)在就放在燕大的教工宿舍里，怎么運回南京，還是個麻煩。

　　燕園占地面積不小，從教室走到圖書館足足得走十幾分鐘，耿朝忠心頭有事，步履更是飛快，走了一會兒，感到身旁沒人，這才聽住腳步，歉意的回過頭來。

　　趙爾笙正抱著書，滿臉委屈的追在后面。

　　她身材嬌小，身高也只剛剛到一米六，耿朝忠個子高又走的快，才走了五分鐘，就把她落下了十幾米。

　　“你這人，怎么一點紳士風(fēng)度都不講.......”

　　趙爾笙好不容易趕上來，鼓著嘴埋怨道。

　　“實在不好意思，”耿朝忠有點歉意，“我習(xí)慣走快路了，對不起?！?p>　　耿朝忠放慢了腳步，兩人沿著未名湖一路行來，湖光山色，波光粼粼，倒有了幾分散步伴游的意思。

　　“你這人好奇怪啊，剛才上課的時候那么能說，現(xiàn)在卻一聲不吭，是不是覺得我什么都不懂，不屑于跟我說話??！”看耿朝忠一聲不吭，小姑娘又有點生氣。

　　耿朝忠一愣，轉(zhuǎn)頭看了趙爾笙一眼，只見這小姑娘輕嗔薄怒，一副氣鼓鼓的樣子。

　　這小姑娘真是麻煩.......

　　“沒有沒有，最近圖書館事兒多，忙的我七葷八素的，剛才就是在想這本書該放到哪里。對了，你學(xué)的是什么專業(yè)？”耿朝忠呵呵一笑，岔開了話題。

　　“教育學(xué)，我爸說，女孩子長大了當(dāng)老師比較好。”趙爾笙看耿朝忠終于開口，馬上就高興起來。

　　“哎呀，你現(xiàn)在還沒長大呀？”耿朝忠覺得很是好笑，不由得調(diào)笑了一句。

　　“你才沒長大呢！”趙爾笙氣的直跺腳，只是那嬌憨的模樣，倒更像是個小女孩了。

　　“哈哈！”耿朝忠哈哈大笑，“當(dāng)老師挺好的，以后找個女子公學(xué)教書育人也不錯?！?p>　　“其實我不想當(dāng)老師的，”趙爾笙的大眼睛里透出幾分迷茫，“我想做一個法官，做那種為民請命的大法官，就像鄭毓秀先生一樣?！?p>　　“你？做法官？”耿朝忠哈哈大笑起來。

　　“你又笑我！”

　　趙爾笙這回真生氣了，她伸腿輕輕的踢了耿朝忠一下，問道：“你知道鄭毓秀先生是誰嗎？”

　　“這我還真不知道?！惫⒊倚χ鴵u了搖頭。

　　“她是上海的大律師，也是我們民國的第一位女律師，梅蘭芳和孟小冬的離婚案就是她代理的，厲不厲害？”趙爾笙滿臉的憧憬。

　　“厲害，”耿朝忠一本正經(jīng)的點了點頭，“你以后當(dāng)了律師，就可以專門給別人辦離婚案了，碰上那種不想離的，你就發(fā)動三寸不爛之舌，說什么也得讓他們離了！”

　　趙爾笙先是點了點頭，馬上就又醒悟了過來，捏起拳頭狠狠的砸了耿朝忠?guī)紫拢?p>　　“你又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