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古斯塔夫：在天空中
神父卡普亞回到了教堂。
太陽的光芒穿過建筑，墻壁散發(fā)出嶄新的色彩，溫暖的光束在室內(nèi)彌漫。
“分完了。”古斯塔夫說。
“分完了?！鄙窀富卮?。
“真遺憾啊，卡普亞。結(jié)果直到最后，我還是忘了吻上杯中母親的吻痕?！?p> “那個杯子......”神父試探的說。
“粉碎了，不見了，在風(fēng)中了?！惫潘顾蛱崆敖Y(jié)束了神父卡普亞想要說的話后，他又繼續(xù)冷漠的問，“杯子上的吻痕呢，他們也隨意的觸碰了?！?p> “我沒有注意這個，古斯塔夫?！?p> “一定是的。命運女神是個庸才，她只會把相同的事情換個形式，在同一個人身上不斷發(fā)生。一次又一次。”
古斯塔夫背對著卡普亞在教堂中席地而坐。
前方木高臺上那個小小的雕像難得一次回饋著弗雷姆人對于溫暖的需求。
“這就是你時常對我提及的神吧。”
“是的。”
“今天是我第一次直視他。”
卡普亞沉默了一會兒，“他叫——”
“他和我們一個樣子?！惫潘顾虬察o的說，不想知道這個木雕的名字。
“天神創(chuàng)造了我們?！笨ㄆ諄喺\服的說道。
“反過來，也說得通?！惫潘顾虻陌察o中透露著一些權(quán)威，“這個是你雕刻的。”
“不，這個順序不能顛倒。”神父感覺雙眼被古斯塔夫的背影刺痛。
“可以的，當(dāng)個人的意識會被卷進巨大的意識，巨大的意識便會分離成一個個具體的目的。這個目的就是奇跡，就是神力，它需要一個具體的宿主，于是有了神這個觀念，神的功能可以很具體，能代表鹿肉，代表木材，代表獵犬。也可以很抽象，是繁衍，是勝利，是溫暖......”
古斯塔夫沉默了一會兒，像是在聽他人在他耳旁的低語。
“但是個人的意識太過抽象，需要一個形狀，或者媒介來糾正，于是有了雕像，有了長弓，有了酒杯，他是我們的目的的放大、極端、扭曲和誤解，是我們在迷宮中自己給自己繪制的地圖。用一份架空的信仰，去夯實脆弱的內(nèi)心?！?p> “古斯塔夫？”
神父卡普亞喊起這個名字，他的目的是在確認(rèn)這個剛十二歲的男孩究竟是誰。
確實有不少孩子在生日時，用滑稽的方式宣誓成長，比如故意舉重，奔跑，梳妝打扮，但是古斯塔夫太特別，他在用不屬于他年齡的智慧標(biāo)榜著成長。
雕像無端端的倒在地上，輕輕一聲脆響，過了一會兒才難以置信的變成粉末。
卡普亞的心像被寒風(fēng)吹刮的樹枝一樣呼呼作響，雜亂的心緒讓他立即想用鞭子抽打自己。
當(dāng)他心煩意亂時，卡普亞總會鞭撻自己，每次冷汗、血液和疼痛不斷從傷口中涌出，背部的傷口像天國的吻痕，每進行一次鞭策都讓自己獲得了新生。
“噓——”古斯塔夫聽見了卡普亞凌亂的內(nèi)心，手指放上嘴唇，做了靜聲的姿勢，“卡普亞，你聽，你聽見什么？”
陽光灑在古斯塔夫俊俏的輪廓上，漂亮得不像是人間的產(chǎn)物。
男孩容不下其他答案，他說：“是冰雪融化的聲音?！?p> “去看看吧。”古斯塔夫站起，在神父前代替了高臺上的神像，“外面的雪融化了，去看看吧。”
卡普亞是隨著自己意愿走出去的？還是依照男孩的命令？這個不得而知。
可以確定的是，他走出教堂首先感到的是迷人的暖意，接著看到的是嚴(yán)酷的雪上鍍上了閃亮的金邊，白雪如一條長裙溫順的掛在半山。
其余的來不及看，卡普亞驚喜的往回跑，想告訴男孩這個奇景，冰封著的弗雷姆開始消融了！
他一轉(zhuǎn)身，和古斯塔夫相撞，自己卻被撞到。
四目對視的那一瞬間，兩人經(jīng)歷過的歲月像做了個對換，古斯塔夫以長者的摸樣伸出了手，蒼白的手在弗雷姆的暖陽下顯得不合時宜。
“趁我還沒有長大，”古斯塔夫在兩手相握時說，“謝謝你，父親。”
神父看見古斯塔夫的背影，他還是氣定神閑的走著，雪地上有條不紊的凹陷著一步步連續(xù)的腳印。
神父沒有追趕，他知道這時即便是狂奔，兩人間的距離也會越來越大。
卡普亞追溯的目光，一直看到了足跡的盡頭。
弗雷姆頑固的時間在天空中馴服，它以固定的刻度保持著運轉(zhuǎn)，日月穩(wěn)定的交替，不在同輝，強行占據(jù)著同一片天；也不會在終于擠走對方后，連續(xù)閃耀好久。
現(xiàn)在的弗雷姆無比自然，和諧還有種數(shù)學(xué)一樣的美妙秩序，自然得像是魔法。
好高的山，古斯塔夫終于來到了甘尼克斯山脈，他在山腳下感嘆著。
山并沒有因為積雪的消融而下降，而他也沒有因為糾正了時間而變成巨人，可以像走過雪球一樣，跨過山脈。
好高啊，低垂著頭連山峰都沒有看見的男孩說，好高啊，高到只剩下日月滑過的痕跡。
古斯塔夫在心里默默盤算著，越接近山頂，就會更靠近天空。
因為太陽和月亮的作用，爬山時會比在山腳下更炎熱和寒冷。
古斯塔夫看了看自己弱小的身軀，他斷定自己經(jīng)受不住這種考研，溫吞而來的疼痛會慢慢吸走體力，他在半山腰就會睡去，骨頭成甘尼克斯山脈的雪，肉成山脈的土。
“古斯塔夫?！?p> 男孩在躊躇間，一個聲音在背后響起。
“你認(rèn)識我?！蹦泻⒖粗侥_說。
“認(rèn)識。果然啊，你在這么小的時候，就是這樣的舉止了。”
“你認(rèn)識以后的我。”古斯塔夫的語氣里聽不出額外的詫異。
“古斯塔夫。”背后的聲音又叫了一下。
男孩揣著手，轉(zhuǎn)身面對聲音的源頭，他低垂的眉目看著一雙纖細(xì)白嫩的腳踝。
“你認(rèn)識我，那我應(yīng)該也認(rèn)識你?！?p> “這是你第一次見我?！?p> “不，不是，我見過，見過無數(shù)次。不，不是無數(shù)次，是無時無刻。透過長大的我的眼中，我看到過你，你幾乎常伴我左右?！?p> “這就是我來找你的原因?！?p> “你叫什么名字。”古斯塔夫走進了那雙腳踝。
“梅菲斯特。”
“星袍里的梅菲斯特，你沒變?！?p> “你也沒有?！?p> 梅菲斯特牽住古斯塔夫蒼白的手，男孩抗拒著這股把他往回拉的力量。
“你冷嗎？古斯塔夫?！泵贩扑固馗惺艿?jīng)鲆夂髥枴?p> “不冷?！?p> 天空暗了一下，緊接著重變晴朗——星袍上有香香的溫度，男孩披上星袍后有了困意。
梅菲斯特把古斯塔夫帶到樹下，她蹲下，像撫摸久別重逢的摯友一樣摸古斯塔夫臉頰。
厚實，豐滿，皺褶縱生的嘴唇，卷曲粗硬的黑發(fā)，平靜深邃的，棕色的眼睛。你一直沒變，從小就沒變。
“你餓嗎？”梅菲斯特問。
“不餓。”
男孩腹中毫不默契的空響一聲。
梅菲斯特得意的笑起，像找到老友不愿透露的丑事，像看到固化印象中的反差。
男孩的眼睛看向左側(cè)的石子，又看向右側(cè)的昆蟲，眼睛在左右飄忽。
梅菲斯特抱住了古斯塔夫，向比她小好多的男孩子說：“是我，是我餓了，我的肚子餓得咕咕叫，怎么辦？”
她的嘴唇快貼在古斯塔夫臉上，溫暖的吐息被男孩吸入。
古斯塔夫輕輕笑起，手也總算溫暖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