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古斯塔夫:選擇低垂的眉眼里
在亞撒拉雅明媚的天空中,太陽措不及防的被卷走。
它的中心驚奇的出現(xiàn)一個白點,白點在太陽里做著由內(nèi)到外的弧形運動,此時的太陽像一個剛被削去果皮的蘋果,漸漸粗大的白線就是刀痕,掉落的光就是果皮,而光禿禿的太陽,就是那個果肉。
沒有風(fēng),在溫暖的亞撒拉雅,風(fēng)是無比安靜的,它們在暖光下變得懶惰,只有時不時幾個湖面的哈欠會吹起漣漪。
太陽無法保持原貌,它在空中舒展成長長的流光,這條光被歸隱的大雁銜住,往西飛去。
巨大的黑布全面的蓋住亞撒拉雅,它的居民開始驚慌,雖然這不是第一次經(jīng)歷夜晚,但是他們懷疑,他們會經(jīng)歷永夜。
然而在巨大的惶恐中,總能找到堅定的,被遺忘的信念。
“我還得走,這里不是終點。”
神父卡普亞看著不知道什么時候能迎來黎明的黑夜說。
甘尼克斯山脈之后,流光在此停留,像盤曲的蛇一般把自己的線條收攏。
它似乎意識到曾經(jīng)的疏忽,沒有把光在這里照耀,于是放棄了規(guī)律,在這里彌補光芒——沒日沒夜,日月同輝。
陽光一撒,就是連續(xù)的數(shù)日,它會在短暫的黑暗中稍作休息,接著忘我的補償。如果愧疚的心情突然濃烈,它在月亮身旁也不收斂光芒。
卡普亞對這個景象只是急匆匆的一瞥,就已經(jīng)決定了自己的余生,他要在這片潔凈的土壤中生活,直到潔白的雪帶走他最后一絲力氣。
追逐著這束流光的朝圣者很多,然而甘尼克斯山拒絕了他們通過,只接納了神父卡普亞。
甘尼克斯山很善待冒失的闖入者,它沒有決然的把人轟走,而是在朝圣者們在旅途中焦渴時融化的送來雪水,餓時有新鮮的果實。
世界之脊的婉拒很溫和,精疲力竭的朝圣者翻過山頭就會在家中溫床的夢境中醒來,嘴中會有果實的余味和冰冷的吹息,這會讓他們暫時迷離,感覺這一切似夢非夢。
有人追溯著光想要來到,有人想要離開。
男孩為了回避時常出現(xiàn)在他眼前的奇怪場面,這位男孩的眼睛中沒有了男孩的光芒,是超出年紀的冷靜,不,是冷漠。在選擇低垂的眉眼里,懸掛著一個男孩不應(yīng)承受的情緒。
盤踞起的光好意的補償,給弗雷姆帶來絕頂?shù)臑?zāi)難。
忽略規(guī)律的光芒打亂了生物的出沒規(guī)律,讓原本該有的植物隱而不發(fā),讓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進食順序漸漸混亂,終于,這一條來到了,處于頂尖地位的獵食者們進入了人類的部落......
軟弱的弗雷姆人無力抵抗,但這不會影響他們復(fù)仇的火焰。
這是詛咒,這一切都是詛咒。
那個叫米嘉爾的女人,她用美貌遮住肚中填不盡的大口,她用魅惑的身姿從每個男人手中騙來食物,現(xiàn)在她的胃口越來越大,她要吃掉這里的每個人,她的腹會孕育出白狼和大熊,它們飽腹后會重新鉆進她的生門,成為她的養(yǎng)料。
這是女人的巫術(shù),這是帶來饑荒的女人。
眉目低垂的古斯塔夫還沒有來得及長大,就看見了母親的離開。
雙眼赤紅的人群揮著拳,拿著棍棒拆毀她本就搖搖欲墜的家。
男孩看見拳頭和腳不停的落在母親身上,她的頭發(fā)被抓扯,衣服被撕爛,一對白鴿顫抖,驚恐,卻無法飛走。
男孩認出來了,那位來他家最頻繁的男人在隊伍最前面,他首先踢到了房門,首先開始了謾罵,首先用最惡毒的手段毆打弗雷姆最柔軟也最堅強的女人。
她沒有喊痛,她來不及喊,也沒有力氣喊。她眼中都沒有痛苦,只有一種焦急。她沒有力氣了,她用每一絲在毆打的間隙偷來的氣息在對古斯塔夫說:“不要看,不要看,不要看。”
男孩很聽話,他低垂著頭,坐在一旁,像處身事外一樣。
女人看到男孩的冷漠,一下安下心來,躺了下來迎接更多的咒罵和毒打。她在試圖吸引很多的仇恨,盡可能讓他們在自己身上發(fā)泄完畢,不要牽連男孩。
女人被鬧哄哄的人群高高舉起,抬走。一支短刀嫻熟的橫剖,破壞了可以生出猛獸的小腹,那里只涌出腥臭的血和腸,女人被推進冰窟,冰層下能看見她的掙扎和她長長的殷紅。
沒有奇跡。
被弗雷姆之外的人趨之若鶩的圣地沒有奇跡發(fā)生。帶來饑荒的米嘉爾在冰下永遠的封住了容顏和感知,她在冰層下的水里流動,在男孩腳下停住。
低垂的眉目下掛著長長的淚珠。
淚,滴不穿冰層。
一群未盡興的野獸們,把目光轉(zhuǎn)向了古斯塔夫。
弗雷姆飄起薄薄的霧。
男孩被一股突如其來的力量牽住,被拉進溫暖的懷抱中。前面是四只飛馳的狗,當(dāng)大霧迷茫,熟路的狗也迷了路。
男孩在溫暖的懷中瑟瑟發(fā)抖,卡普亞在雪中觀望了好久,確認了不會有人追來,兩邊人都一樣,在大霧中迷了路。他解下一壺酒,讓男孩喝。
“弗雷姆變了?!蹦泻ι窀缚ㄆ諄喺f。
卡普亞沒有說話,把男孩摟得更緊。
在感覺到男孩的氣息平穩(wěn)后,卡普亞開口問道:“你叫什么名字?!?p> “他們把我叫做狗雜種?!?p> 男孩的回答讓神父在心里認為,他并不知道這個稱呼的具體含義。
“因為她總是像狗一樣,趴在屋中,和很多......”
“不,孩子,你叫——”卡普亞聞到男孩口中的酒氣,“你叫古斯塔夫?!?p> “嗯,好?!?p> 霧氣漸漸消散,卡普亞決定要撫養(yǎng)這個男孩,他對外說,他已經(jīng)饑荒之子送進了天神的牢房,在牢房中,他每天都會遭受鐵水灌嘴,肚中填雪,眼睛烙鐵的懲罰。
卡普亞知道,這段記憶一定會永遠在男孩心中刻下,不可磨滅,但他相信的是,弗雷姆人對男孩的仇恨會隨時間消失。饑荒總是會周而復(fù)始,到下一次,他們又會把怒火牽扯到另一個陌生的人家。
在仇恨消失之前,他堅決不讓男孩走出教堂,神父暗暗決定,直到自己都認不得古斯塔夫樣子,只能從嗓音才能辨別出來時,才讓他出去玩耍。
古斯塔夫漸漸長大,他常常在夜晚驅(qū)趕著狗,坐著雪橇出去捕魚,會在雪地里跑好久好久,不得不說,在月下的雪地上留下的好看的圖案,他每次回來都神采奕奕,神父認為這可能是古斯塔夫唯一有活力的時候。
卡普亞以為古斯塔夫淡忘了那件事,男孩可能忘了,可能沒有,但冥冥中的因果,讓男孩在冰窟中找到了她,把她搬上了雪橇,運回了教堂。
“古斯塔夫?”
“嗯?”
“你在哪找到的?”
“是她找到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