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伊利亞:艱難而不覺疲憊
孤島沙特阿卡的每一棵樹,都和伊利亞溝通過了,達成共識的樹木成為了承載孤島的巨船。
在離開孤島前,伊利亞細致的準備好了遠航所需要的物資:食物、淡水、渡鴉,和辨認方位的太陽石。
他的航海技術(shù)不如格薩爾,在格薩爾眼中,大海的每一處浪花都有著千張面目,汪洋大海根本不會讓他迷路,他曾經(jīng)教過伊利亞如何辨認海面上船支駛過的痕跡,伊利亞一直沒有找到竅門。
獨自航行會讓人產(chǎn)生的強烈的遺世感和無力感,伊利亞孤僻的性格在海風中被放大,他在湛藍的海中直視自己的孤獨,引以為傲的孤寂在大海中顯得別樣渺小。
他不知道要去哪,也不知道為什么要走,溫和的波瀾和海風滿足了他出行前的祈禱,伊利亞回頭看了看孤島沙特阿卡,它已經(jīng)小得和自己乘的舟一樣了——這是他在海洋中唯一一次回頭。
伊利亞放下了船槳,半跪在小船中央抱緊了雙拳,他眉頭緊鎖,眼睛也擠出了淚,像被大海遺棄的孤兒緊緊握住了從天上拋下來的繩索。
伊利亞抓著這根繩,他沒有順著繩子往上爬,他在竭盡全力的扯下它。
“轟——”一聲,系住繩索的天頂被扯下,驟雨、疾風,閃電和雷鳴,一股腦的從被扯下的黑乎乎的洞中傾盆而下。
他還是保持著半跪的姿勢,他在祈禱,祈禱天神能給予一個值得追尋的事物。
天神對他置之不理,驅(qū)逐異教一樣用電閃雷鳴追逐著伊利亞,伊利亞在被自己的孤寂所放大的大海中感到,這是僅屬于他一人的末世。
伊利亞懂船,木船的不安傳達給了伊利亞,以往和樹木溝通時自在又寧靜的伊利亞,如今如暴君一般冷漠的旁觀著木船傳達來的情緒,他帶著厭惡的眼神聽著木船惶惶不安的吵鬧。
每次都能和伊利亞溫和交流的樹木變成了一個絮絮叨叨,不知疲憊的怨婦,它力所能及的抓住伊利亞,進行情緒不能相通的交流。
木船在不安的嚎叫,聲音堪比被獻祭時的牲畜,它不停的擺頭,跺腳,轉(zhuǎn)圈。伊利亞看著它的恐慌,覺得越發(fā)有趣,他在暴雨中產(chǎn)生了一個決定。
他要用更多的方法去增加木船的不安,來欣賞它受到加倍刺激時的反應(yīng)。
筑船者冷若冰霜的臉在殘酷得說:大驚小怪。
木船指著伊利亞尖叫,崩裂的木材是四處亂指的手,在尋找同路的船加入指責伊利亞的行列。
沒完沒了。筑船者的表情在不耐煩的說。
伊利亞把船槳也一起扔進了海中。
“想離開就離開吧,這是我的試煉,關(guān)于大海和大地。”
在狂風暴雨中,伊利亞伸開雙手迎接。
生命之樹是什么?
……
伊利亞在和孤島上的樹木溝通時,他腳下不斷漫延的根系曾經(jīng)接近過這顆樹。
在地下巨大的根中,生命之樹立即纏繞住了膽敢冒犯的伊利亞。
生命之樹的根一圈一圈急速而周密的勒住伊利亞,根上細密的毛鉆進伊利亞的根系,束縛感讓他窒息。
然而,瀕死前的歡愉打開了伊利亞克制而緊閉的心,他不斷的生長出新的根系,在土壤中吸取養(yǎng)分,維持生命,那些新生的根又貪婪的向生命之樹前進,以獲得更多,窒息帶來的快慰。
地面上生根的伊利亞身體一沉,即將呼之欲出的白色快慰立即被生命之樹吸走,在根里奔涌。
伊利亞第一次從內(nèi)部看到了生命之樹。
樹的里面,密密麻麻擺著細尾的光斑組成了巨大的光柱,在自下而上的穿行。他隨著光斑上升著,他看見每個細尾都在白色的狂流中做自己被規(guī)定的動作,艱難而又不覺疲憊的組成一只等待拯救的手。
有人爬上過生命之樹嗎?
在最古老的傳說中,確實存在這么一位古老的人。
一個乘著白色的巨船征服了四海的王,他把野心放在了這顆樹上。
答案是有的,有這么一個人。
可是他的樣貌和名字都被遺忘,好像這個人誕生于故事之后,然后才來到了征服以前。
純白的光束里,一個逆流的身影漸漸靠近伊利亞,他身上溫和的光芒分外潔凈。他沒有穿衣服,光暈恰好遮住了一些地方,他的微笑,是寬容了一切不堪的集合。
在所有尋求拯救的光斑中,他選擇了伊利亞,他的手幾乎感覺到了伊利亞指尖的溫度,伊利亞回避了他的拯救。
他的光斑立馬潰不成形,四散逃亡,變成一萬個尖叫的惡童。
伊利亞感到自己在墜落,也看到自己在墜落。
當墜落會永無止境的念頭剛剛升起時,伊利亞的后背就迎來一頭公牛的撞擊,伊利亞嘗到自己的血。
咸腥如海水的血。
這血液無比粘稠,像是腦髓被轟擊后,又在顱骨內(nèi)震蕩成糊狀從口吐出的髓和血。
海灘上的伊利亞腫脹到發(fā)白,船支的殘骸還在他身邊絮絮叨叨的譴責伊利亞,它在抱怨說:
你根本沒有經(jīng)歷什么試煉,全靠我拉住你,把你活生生拖上了岸,不要以為你活了下來,你就通過了試煉,你沒有,是我救了你。
被海浪陸續(xù)帶來的木板也在符合著其他木板的說法——筑船者,你根本沒有通過什么試煉。
它們的目的似乎是在暗示補償,比如讓筑船者伊利亞用他的巧手把它們復(fù)原。
伊利亞根本沒有聽見,他都還在白色的漩渦里蕩漾。
他在岸上迷迷糊糊的睜眼,眼前是一環(huán)環(huán)急速轉(zhuǎn)動的斑斕。
伊利亞爬出幾步又睡倒在沙土中,細塵進入他的肺,立即化成煙,流進了他的血。
好熟悉的味道,這里難道是......
伊利亞最后那點意識在說。
在沙特阿卡,戰(zhàn)士不享受戰(zhàn)勝,他們單純的享受著戰(zhàn)斗。
他們堅信著當自己在戰(zhàn)斗中英勇的死亡后會進入奧多的宮殿,暢享著永無止境的戰(zhàn)斗和美酒。
在那里沒有死亡,死亡只是一道刁鉆的傷口,當戰(zhàn)士們使用了天神奧多金燦燦的麥芽酒浸泡全身后,傷口和疲憊會成為打磨身子的鐵錘,只會讓戰(zhàn)士更加強壯。
伊利亞看到雄壯的戰(zhàn)士在牢籠里謾罵,搖晃著紋絲不動的鐵柱;有些找不到對手的戰(zhàn)士,他們把鐵拳在土墻上轟擊;有些脫下褲子對面前同樣在牢籠中的對手挑釁。
“你!你你!我說你!”戰(zhàn)士的手捏著自己的肉,“我要把你弄死,然后用這個填滿你的嘴!哈哈哈——”
一線腥臭在空中變成骯臟的液體,伊利亞避讓兩步,撞上了墻——這時他才知道,他也在牢籠中。
我到了?奧多的宮殿?
可以在天神面前盡情戰(zhàn)斗,痛飲麥芽酒的地方?
可是,我看不到天神。
四周的猛士在伊利亞眼中慢慢下沉,一個嶄新的視野鋪在了他眼前——寬闊,圓形的血與沙。
“黑暗鑄成的戰(zhàn)士,斷劍的——”
魁梧的黑影剛一出現(xiàn),震破耳膜的怒濤在血與沙中宣判了伊利亞的敗北。
“任何不潔的人踏入戰(zhàn)斗的圣地,都要以血的代價來償還!”
這是天神的聲音?
伊利亞升起的牢籠還沒有打開,兩個長矛就刺穿了他的雙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