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小林是在驚雷聲的呼喚聲中醒來的。
他起身,拉開了窗簾,外面是傾盆大雨,天空灰蒙蒙的,天邊突然劃過的一道閃電,和隨之而來的巨響,嚇得他一個激靈。
他急忙拉上了窗簾,跳到床上縮進被窩里,過了好一會兒,才把頭從被窩中探出來,撇了一眼墻壁上的掛鐘,鐘表上顯示十點一刻,他重重伸了個懶腰,雙腳從半空借力騰坐了起來,穿著拖鞋,顫顫巍巍走進浴室。
冷水碰到臉那一刻才清醒了些許,昨夜失眠的痛苦,和眼下?lián)]之不去的困意,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讓他恨得咬牙切齒。
從浴室出來,他打開了房門,徑直向父親房間走去,發(fā)現(xiàn)父親房門緊閉,走廊靜悄悄的,他連續(xù)敲了好幾次門,房子里都沒有反應(yīng),他又轉(zhuǎn)身,朝母親房間走去,敲了老半天,里面才有回應(yīng)。
小林簡直不敢相信,眼前開門的這位女人,是母親,她頭發(fā)亂糟糟的,像個草窩,布滿血絲的大眼睛下,一雙又黑又重的眼袋浮在上面,眼角盡是細紋,一張小巧的鵝蛋臉上,爬滿了若隱若現(xiàn)的色斑。
“小林,今天怎么這么早?”小越半瞇著眼睛,打了個哈欠,隨即招呼兒子進屋。
“媽,已經(jīng)十點多了?!毙×种钢鴫Ρ谏系膾扃?。
小越又打了個哈欠,有氣無力地往掛鐘撇了一眼,目光接觸到掛鐘的那一刻,眼珠子瞬間放大了好幾倍:“這么晚了”。
小林有些奇怪,母親一向不愛睡懶覺的,怎么今天就……
還有父親,連續(xù)敲了好幾遍門都沒反應(yīng),睡得也不要太沉。
或許,為了自己,這些天他們都累壞了吧,小林有些許自責(zé),低下了頭,深呼了一口氣,心說,爸媽,你們再忍忍,你們很快就能過上好日子了。
很快,母親洗漱完畢,從浴室大步走出,此時的母親,全身無一處不被精致包圍,靚麗又不俗雅,剛強中帶著一絲輕柔,和方才開門那位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中年婦女相比,簡直判若兩人,只有滿臉愁容和心不在焉,和方才如出一撇。
她毛毛糙糙走到窗邊,拉開了窗簾,映入眼簾的烏云,和傾盆而下的大雨,使她無意識皺起了眉頭。
“早”門外傳來中年男性略帶疲憊的聲音。
小林和小越朝聲源處望去,回了句:“早”。
門外的老林黑眼圈重得像熊貓眼,整個人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
他顫顫巍巍走了進來,坐在床對面,小林身旁的雙人沙發(fā)上。
見狀,小越把動作的幅度收了起來,轉(zhuǎn)過身,緩緩地走到床邊坐了下來。
屋子里,三個人面面廝覷,有些無趣,又有些尷尬,小越目光很不自然地在屋子里來回橫掃,突然肚子傳來咕嚕聲。
“都還沒吃早飯吧,我去買早飯?!崩狭制鹆松砭屯T口走去,還沒等小越和小林反應(yīng)過來,已經(jīng)走到了門口。
室內(nèi)的氣氛,這才慢慢緩和過來。
“媽,今天我們……”
小越看出了小林的疑惑,沒等他把話說完,就站起了身,走到窗前,朝窗外探了探頭,只見天上的烏云絲毫沒有消散的意思,雨更是越下越大,從窗戶望下,街上的行人寥寥無幾。
“小林,今天可能沒法按計劃游玩了?!毙≡娇粗×郑⌒囊硪淼?。
小林嘆了一口氣,他就知道會是這種結(jié)果,但當現(xiàn)實在眼前上演時,還是沒能阻擋壞情緒涌上心頭,他費力地將壞情緒都吞進肚子里,努力向母親擠出了一個微笑:“沒關(guān)系,在酒店待著,也不是壞事呀,說不定能遇見別樣的風(fēng)景呢?!?p> 看到兒子的反應(yīng),小越松了一大口氣。
霎時間,室內(nèi)又安靜了下來。
小越站在窗邊四處張望,小林則是端端正正地坐在沙發(fā)上,眼珠子左右轉(zhuǎn)動。
過了好久,門外響起了腳步聲,老林急促走了進來,手里提滿了用塑料袋密封的大袋小袋早餐,衣服和頭發(fā)絲在滴水。
小越和小林欣喜若狂,脖子伸得長長的,咽了咽口水。
老林小心翼翼把袋子放桌上,招呼小越和兒子吃早飯,自己灰溜溜跑回房間換衣服了。
等他再次出現(xiàn)在小越房間的時候,發(fā)現(xiàn)桌上的早餐完好無損,有些意外:“怎么,早飯不合胃口嗎?
小越和小林沒有說話,神情有些尷尬,老林一時間也有些不知所措,他明明記得,吃不得辣的小越,一直對冰鎮(zhèn)豆腐腦情有獨鐘,而兒子和小越恰恰相反,他一向無辣不歡,唯獨對甜食嗤之以鼻,為了給他們買到心頭好,他可是冒著大雨,跟著信號若隱若現(xiàn)的導(dǎo)航,跑了好幾條街呢,怎么……
“我不餓,你們吃吧?!毙≡秸f完朝浴室走去。
“我也不餓,先回房了?!眱鹤右厕D(zhuǎn)身朝房間走去。
他快速在早餐袋纏繞的結(jié)中來回游走的手,突然停了下來,愣住了,那裝著冰鎮(zhèn)豆腐腦的保冷盒,和一旁的特辣大雞腿,正一冷一熱地冒著煙,煙霧從結(jié)的縫隙流露出來,整個房子盡是一陣甜味和辣香。
小林回到房后,躺在被面上,一秒一秒地數(shù)著秒針跳格,可時間過得實在太慢了,盯了好許久,秒針才動一格,他有些許煩躁,恨不得手動幫助秒針快速前行,肚子傳來咕嚕咕嚕的聲音,讓他對秒針如蝸牛般的轉(zhuǎn)速更加失望了,只好干脆閉上了眼睛,來回翻滾,試圖在柔軟的被子上尋求點安慰。
小越則是在浴室的鏡子上端詳自己的容顏,發(fā)現(xiàn)眼角又長了不少細紋。
“嘀哩嘀哩”不知折騰了多久,桌子旁的老人機發(fā)出清脆的響聲,小林猛地撲了過去,關(guān)了鬧鐘,跳了起來,朝父親房間走去。
此時,父親正坐在窗前向外眺望,大雨壓得整條街道喘不過氣來,原本好好的一個鬧市,如今看來景象十分蕭條。
“爸、爸”直到小林拍著老林的肩膀,他才反應(yīng)過來,回過了頭:“怎么了?”
“已經(jīng)到了中午了,我們?nèi)コ晕顼埌?。”小林有點迫不及待。
“嗯”老林撇了一眼墻上的掛鐘,站了起身。
見狀,小林欣喜若狂,準備去叫母親,卻在無意中發(fā)現(xiàn)父親房間的垃圾桶里,放著完整的餐盒,餐盒被堆得很高,把整個垃圾桶一下子填滿了,那是早餐的餐盒,小林估計今天的早餐,父親也沒吃上幾口。
他們剛出到門口,發(fā)現(xiàn)小越早已打扮好,手里拿著一把大黑雨傘,站在走廊上準備關(guān)房門。
天氣的惡劣程度,遠比他們想象中的犀利得多,在上車不到100米的路程,小越一身淺藍色的半身裙,被印上了一片密密麻麻的水滴印子,小林能明顯感覺到,腳上的襪子濕了一大半,此時此刻如同踩在濕布里,非常不適。
“早上買早餐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幾條街外,有家新開的大型酒樓,里面食物種類非常齊全,環(huán)境不錯,缺點是停車場離得有點遠,需要步行一些路程,你們覺得……?”
“就那家吧?!毙×趾托≡疆惪谕暤?。
老林得到他們肯定的回應(yīng),像得到了命令似的,原本慢悠悠的車子,一下子提了不少速,輕車熟路往前趕,沒幾分鐘,就到了目的地。
下車后,小林和小越撐著一把大黑雨傘,盡管兩人緊緊挨在一起,身子依舊濕透了不少,更別說撐著一把單人傘的老林了,小越和小林眉頭皺得緊緊的,老林喜怒不形于色,依舊一副坦然自若的模樣。
這家餐館從外邊看,是標準的中式豪館,有三層館面,是由木質(zhì)材料裝修而成的,館子里人山人海,就連傳菜的通道,也被圍得水泄不通。
“你好,歡迎光臨……”一位面容皎好的服務(wù)員,出現(xiàn)在他們跟前,音量相比平常說話的聲音,提高了好幾分貝。
沒等服務(wù)員說完,老林做出了個三的手勢,加上了句:“堂吃”。
服務(wù)員轉(zhuǎn)身和對講機交流了幾秒,做出了個請的手勢,招呼他們來到三樓。
三樓人也不少,在靠窗邊的某個位置上,服務(wù)員正在收拾著上一桌客人留下的餐具。
等他們走到位置時,服務(wù)員已經(jīng)把餐具收拾好,揚長而去了。
這時身旁的服務(wù)員客套地遞過來兩本菜譜:“您好,這是我們的菜單,您看看想吃點什么。”
老林接過菜譜,把其中一本遞給了小林,另一本遞給了小越。
小林接過菜譜,看到封面“麻辣菜系”幾個燙金字,還沒開始翻,就將它放回了桌子上。
“小林,怎么,你沒有想吃的菜嗎?”老林有些奇怪。
“爸,我不吃辣已經(jīng)很久了?!毙×掷淅涞溃f完把和父親對視的目光,慢慢往下移,直到停留在面前的碗筷前。
老林沒有再說話。
“來個清蒸魚、胡蘿卜絲、烏雞湯”小越說完將菜譜遞給了老林。
老林翻了好幾頁,點了個手撕雞和地瓜葉,隨后把菜譜遞給了小林。
小林接過菜譜,吃力地翻閱著,好不容易翻到香脆雞腿、油炸土豆,目光才停留了下來,兩個大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菜譜上的效果圖,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服務(wù)員笑瞇瞇地記錄著菜品,臨走前親切地對他們說:“本店正在做活動,消費滿100元可以獲得兩份甜品,請問是要我們的鎮(zhèn)店之寶冰鎮(zhèn)豆腐腦,還是要糖水呢?”
老林給小林和小越使了個眼色,小林脫口而出:“糖水”,小越過了好久才有氣無力問道:“請問糖水是冷的,還是熱的?”
服務(wù)員依舊一副笑瞇瞇的樣子:“我們的糖水和冰鎮(zhèn)豆腐腦都是冷的噢,只不過糖水沒有冰鎮(zhèn)豆腐腦那么冰?!?p> “那我不要了。”小越罷了罷手。
“那來兩份糖水吧。”老林開口道。
“好的,請稍等?!狈?wù)員半鞠了個躬,微笑地退下了。
小林又開始了等待模式,一會兒打量著桌子上的花紋,一會兒轉(zhuǎn)頭朝窗外望去,一會兒按亮了手中的老人機,這時,手機顯示12.37分。
餐館生意好不是沒理由的,沒過十分鐘,菜就全部上齊了,一家三口吃得狼吞虎咽,活像上輩子沒吃過飯似的。
又過了十幾分鐘,餐桌上的食物早已被一掃而空,唯獨一碗香甜誘人的糖水,完整地躺在桌子中間,在糖水上方,還散發(fā)著一層層冰霧。
眼見著就要買單走人了,兒子肚子圓鼓鼓的,老林想讓小越把糖水喝掉,他總覺得,小越不喝糖水,是不好意思喝,或想謙讓自己,他想跟小越說,自己不愛喝糖水,但話剛蹦出嘴邊,又憋了回去。
小越望著糖水也著急,多有料的一碗糖水,若不是特殊時期加上身子骨弱,不能吃生冷,她可舍不得這樣浪費,小林肚子都鼓成這個樣了,任他胃再大也裝不下了,倒是老林,點了又不喝,多大個人了怎么不知道節(jié)約,但這話她是說不出口的,就算想說,她又用何種身份去說呢?
只有小林,丟下筷子后,目光就沒從窗外移回過,眼見著時日不多了,他再不實施計劃,就真的來不及了,可他思前想后,總找不到適合的機會下手,這令他無比苦惱。
“請問,有什么可以幫助到你們的嗎?”服務(wù)員送了兩趟菜上來,發(fā)現(xiàn)他們桌上的盆缽里空蕩蕩的,只剩一碗糖水,問道。
“買單,謝謝”這個館子平日生意那么好,老林總覺得這樣耗下去,是對彼此的不負責(zé)任,更何況,說不定趁著自己去買單的空擋子,小越就把糖水給喝了呢。
“好的,先生,請隨我來。”服務(wù)員微笑地領(lǐng)著老林下了樓。
等老林回來時,小越的第一反應(yīng),竟然是問老林付了多少錢,自己要把一半錢轉(zhuǎn)給老林,這使老林有些難過,見拗不過小越的執(zhí)著,只好拿起包轉(zhuǎn)身就走,臨走前,他發(fā)現(xiàn)桌上那碗糖水,依舊完好無損,上空冒著隱隱的煙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