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切來說,我留下來不過是為了看看究竟,不過適當?shù)哪軌颢@得一筆外快,也讓我心情變得愉悅。
看門小哥,面部留著淡淡的胡茬,似乎是為了彰顯自己老成,年紀不過也就二十出頭的樣子。干脆叫“門童”會不會惹他不高興?我暗自忖度,正想著給他取個好聽的名號,我們已然抵達了二樓。
“門童”直接就引著我去了“等候室”——在客人沒來之前,像我這樣的“記錄者”準備和等待的地方。等候室就像個共浴澡堂,壓根就只是刷了層灰,和樓下的精裝修格格不入。偌大的空間略有些閉塞,只有一兩個很高的小窗口透漏自然光,不通風(fēng)有些悶。頂部都是長管燈條,發(fā)出冷光。房間四個角落用簾布擋住一小塊區(qū)域,應(yīng)該就是更衣的地方。房間內(nèi)沒什么裝飾物,就中間有個大木桌,就像是長在地板上,死死的黏住。每一邊平鋪鑲嵌著約莫七八個ipad大小的屏幕,微微傾斜,總共該有30多個小平板,樣子像極了蘋果線下體驗店,不過氛圍沒那么輕松。木桌周圍放置了長腳凳,和樓下的款式一樣。我猜那是確認身份信息或者是寫稿交稿的地方。
門童友善的告訴我在更衣室那里,換衣服銘牌一定要別在胸口,洗手間在樓下,之類的信息。
門童悄聲對我說,略帶些緊張?!澳銓懙哪莻€,我,我……”
“我寫的?”腦海里閃過我寫過的那些新聞報道,60歲阿姨英勇救貓咪、大學(xué)畢業(yè)生社區(qū)服務(wù)行、兩歲孩童患病求醫(yī)……還有什么……“我寫的哪個?”
“結(jié)局是怎樣的?”門童依舊壓低嗓子。
我抱歉的說:“我寫過沒結(jié)局的東西么……”
“哦?”門童突然意識到什么停了下來:“你是另一個。”
看樣子,他把我當成了別人。
反正周圍沒人,我又瞧見了這室內(nèi)唯一的一面大鏡子,就干脆當著門童的面換起衣服。他倒是沒有回避,看著我露出了一點笑意。
趁著換衣服的間隙,偷偷給我的老同學(xué)發(fā)了條微信,告訴他,我正在“麥食客”賺外快,如果三個小時后還沒聯(lián)系他,就報警。(一味的拒絕會讓人失去很多好機遇,一味的接受又顯得沒有立場,這些對于迷茫狀態(tài)的我來說都是不可取的。嘗試一些,能引起興趣的事情,個人認為會極其有趣。不過,我認為謹慎一點還是必要的,尤其是在高收益的情況下。)
換好衣服,門童幫我戴正面具,再三囑咐“不要和客人互通真實信息”“可以問問題,但盡量多聽少說”“結(jié)束會面立刻離開,不要帶走現(xiàn)場的任何東西”。
隨后,門童走到大鏡子前,按了下按鈕,玻璃鏡子居然往左滑開。原來是扇門?
門的另一面,站著Mask,也不知什么時候,他也上樓了。
我隔著Mask的肩望過去,這個空間極小,雖然也是木質(zhì)結(jié)構(gòu)(和一層一樣的裝修風(fēng)格),但像一部老式電梯。
我走進去,門童并沒進來,關(guān)上鏡門。哈,不僅是門,而且還是個透視門——雙向鏡。
“身材不錯,可惜有點啤酒肚?!盡ask說道,帶著微笑。
“哈,嗯?!彼氡厥强匆娢夜獍蜃訐Q衣服了,清清楚楚。
Mask拿出一個小方盒,打開按了下按鈕,這個小空間開始緩慢晃動,證實了我的猜測,這確實是電梯,但不同的是,它是左右移動,而且移動速度很慢。
“你是怎么上來的?”我問道。這電梯里面沒有數(shù)字樓層顯示,沒辦法打發(fā)等電梯的時間,只能問些假裝好奇的事情。
“我一直都在這?!?p> “嗯?我們不是在樓下見過嗎?”
“那是Mask,我是他的雙胞胎弟弟。”他笑了笑,十分儒雅,和Mask給人的感覺確實不同。雖然兩人的樣貌裝束毫無差別,但他顯得更為內(nèi)斂,而Mask則有種不近人情的精明、市儈。簡單區(qū)分來說,Mask是個爽快的商人,而他更像是自在的學(xué)者。
“我該,怎么稱呼?”我也嘗試友善一些。
“到了?!彼]有回答,我們已然到了目的地,既然如此,干脆叫他“學(xué)者”吧。
眼前的雙向玻璃門打開,眼前的景象有些嚇到我了。學(xué)者走在前面,引導(dǎo)我去該去的位置。我跟在他身后,看著眼前排列有序的一個個會客位置。
“等候室”那里只有二三十的小平板,我以為這里最多不超過十幾人,可眼見為實,這里至少有一千人。
和普通的茶餐廳(plus版)一樣,左右各一的暗紅色沙發(fā)座位,中間一個方形木桌,就這樣形成一個簡單工位,中間沒有任何阻隔物。
在這個空間,橫著二十幾個,豎著超過三十吧,約莫能坐下五六百號客人,加上“我們這種聆聽者”,至少也是一千余人。而現(xiàn)在,坐得滿滿當當,只是不知何故,看得見這些戴著面具的人動著嘴唇,卻聽不到一絲聲音。這棟別墅,在外面怎么看,也不應(yīng)該有如此大的利用率。只能做個簡單的猜想,或許這里不是地面,而是地下,那就可以解釋了。
依然是木質(zhì)裝修,室內(nèi)光主要是暗黃的頂燈和每個客桌上的臺燈,如果再沒有其他光源,我基本可以認定是地下,然而,我被帶到的位置,23號桌,靠窗,落地,可以清楚的看到別墅外的樹林。
“先生久等了?!睂W(xué)者跟那位等了一個多小時的客人致歉。
客人穿著麻紋西裝背對我們,右手搭在桌子上,頭瞥向窗,一動不動的盯著被風(fēng)吹得晃動的樹木。我的視線也看向了外面,恍惚能看見有只小鳥在林間跳躍。
“我可以再點一瓶酒嗎?一樣的?”客人扭過頭看著學(xué)者,他沒戴面具,嬉笑著,臉通紅,微醺的醉態(tài)。我這才發(fā)現(xiàn),他的左手拿著個空酒瓶,沒有標簽紙。
“當然可以,請稍候。”學(xué)者答應(yīng)著,就離開去了剛進來的電梯口,旁邊有部老式的聽筒電話。
?。]有立刻就坐,畢竟還沒有學(xué)者的正式引薦)這餐廳,我想著,可是古樸得令人發(fā)指,任何東西看上去都那么“老”“土”。想到老同學(xué)他還沒給我回微信,自然得掏出手機看看,結(jié)果還是沒任何動靜,沒有回信,就像我之前度過的歲月一樣。我嘆了口氣,卻看見醉醺醺的老先生,居然仰望著我諂笑,露出他的門牙。我把手機放進衣服口袋,本來也想回以禮貌性微笑,卻意識到自己戴了面具,似乎微笑并沒實質(zhì)性意義。
我只好再看看周圍,學(xué)者還在打電話,或許是老先生要的酒比較難溝通?其他工作人員,跟我一樣的制服,安穩(wěn)的坐在位置上,戴著全封閉的白色面具,認真的聆聽坐在他們對面的客人。不過客人,卻和門童說的不一樣,他們并非十分在意暴露私人信息,面具也各不相同,有的遮擋得嚴絲合縫,有的露出下巴,有的只是擋住眼睛部分,更為開闊的就是我旁邊這位老先生,干脆以真面目示人。想想這位毫不掩飾的老先生,待會兒要醉醺醺的跟我說故事,就覺得非常有趣。
正想著,一個女生,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齊肩短發(fā),露出下巴的面具,說話的時候,嘴唇會不自覺抿一下。上身穿的衣服,是那種,冰藍色,似乎是紗材質(zhì)的,底衫是白色棉T,我猜。她在55號,我和她距離不遠,我站立的這個角度,正好能看清她?!扒宄骸保铱匆娝牡谝粋€想法。
我正出神的揣度“冰藍”----那個女生,學(xué)者拿來了酒,交給老先生。我順勢坐了下來,學(xué)者臨走時跟我說,錄音筆和紙筆都在方桌下面,然后這里使用了超指向性設(shè)備,待會兒開啟后,這個方格的空間,就成為我們私密的會談場所。我聽說過超指向性聲音這個說法,大概就是把聲音限定在一個空間,只有指定的人才能聽到聲音。
學(xué)者回到了電梯旁,只留下我和老先生。
“要不你也脫了吧。”老先生喝了一口酒。
“嗯?”
“面具,戴著很悶,非常悶,還聞不到正常的氣味?!崩舷壬f著就動手,要給我摘面具。
“不用了,我們開始吧?!蔽议_啟了錄音筆,抓著筆,以便我記錄下故事脈絡(luò),以及一些聽不懂的詞。
“我的故事,價值超過兩瓶,你幫我說說,再多拿兩瓶?!保ɑ蛟S這不是普通餐廳,也確實不普通,而聽客人故事實際是一種交易,一個故事?lián)Q幾瓶酒?)
“老先生,咱們先說故事,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說?!蔽野岢隽薓ask回答我的那一套,也實在是想不出更好的措辭。
“說的對,之后再說。我的,我要說的故事,叫,嗯,你等等,我想想…叫什么玩意兒……那個,情緒……買賣……不是,叫情緒販賣機,就是這個。”
“情緒販賣機?”
“對,什么東西都可以買賣,什么情緒、什么對話、還有年齡……”
“請繼續(xù)?!边@回我用上了學(xué)者的口吻,這個故事,我有些感興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