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菜肴十分精致:光明蝦炙、三鮮筍炒鵪子、杞子芥蘭炒木耳、陳皮牛肉……個個色香味俱全,讓人食指大動,然而作為一名資深吃貨,趙蕎卻不想動筷子。
“小姐,你就吃一點吧,你昨晚和早上都沒進食,身體受不了的。”
一旁伺候的貼身丫鬟小木頭柔聲勸道。
“吃吃吃,我不吃,餓死算了……反正爹也不心疼?!?p> 說出這句話,趙蕎心底一涼,我這是賭氣嘛,或是撒嬌,額,好想捂臉,想我原本一個信奉“絕對理智”的學(xué)霸,堂堂國立青花大學(xué)的學(xué)生會主席,怎么會做出這種姿態(tài),要是被同學(xué)們看見了,恐怕一個個都會傻眼吧。
“老爺他也沒有辦法,小姐,他很愛你,昨天晚上,我就看見老爺一個人在廳堂中發(fā)呆呢,三更了,他還不睡覺。”
“那你為啥不睡覺呢?半夜亂逛!”趙蕎反問道。
“我……我……”小木頭支支吾吾,向來口齒伶俐,此時卻說不出話來。
“讓我猜猜!”趙蕎狡黠一笑,小酒窩蕩漾出動人的弧度,“你是不是去見你那個小情郎了,春天可是約會的好時節(jié),只是你們選的這個時間也太恰當(dāng)了?!?p> “小姐……你取笑我。”小木頭臉皮薄,被趙蕎這么一打趣,羞著跑開了。
這小丫頭,男大當(dāng)婚女大當(dāng)嫁,有什么害羞的,不過跟小木頭開了個小玩笑,趙蕎心中的郁結(jié)稍微排遣了些,除死無大事,既然沒有金手指,那就靠知識唄,沒見以前,教室里總貼著那句話嘛:“知識改變命運?!?p> 心念至此,肚子便抗議了起來,咕咕咕叫個不停,趙蕎苦笑一聲,夾起一塊牛肉,正要咽下,“咚咚咚”,傳來了敲門的聲音。
“蕎兒,我可以進來嗎?”
是父親,趙蕎手一抖,牛肉塊掉入了盤中。
趙蕎“嗯”了一聲。
趙遂看著自己的女兒,她跟她母親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同樣的棕色眼眸,眼神里總是燃燒著火焰;相同的高鼻梁,蜿蜒著像山脈;淺淺的小酒窩,就連笑起來的弧度都一模一樣??上А男拈_始絞痛。
“蕎兒……”
趙遂欲言又止,嘆息了一聲。
自己的女兒,她是多么的愛自由,她的才華在整個云州響徹,相熟的人,誰遇到不說一句:“明臺兄,你有一個好女兒呀”,可如今,他卻要親手將自己的女兒送到那個深不見底的皇宮中去,他的心更痛了,就像是有人用鋸子在一點點的摩擦一般。
“哼!”
趙蕎轉(zhuǎn)過身去,不看父親。
“爹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很難受,可爹也實在沒有法子了,你也知道如今魏國是個什么情況,爹不敢違抗皇命,否則這一大家子都要遭殃,我這把老骨頭倒無所謂,可是你妹妹、你弟弟還小呀,爹實在不忍心看到他們……所以只能委屈你了,你怎么罵爹都行?!?p> 可是趙蕎依舊一言不發(fā)。
趙遂也沉默了,半響,他邁步出門。
“爹,我走了,您要照顧好茜兒和小奇?!?p> 趙蕎的聲音傳來。
趙遂腳步一頓,他沒有回頭:“我會的,你就放心吧,還有……明天一早秀女宮的人就來了,你做好準(zhǔn)備,京城那邊不比在家,凡事都要忍讓點,可不能耍性子,至于皇宮……哎,總之是爹對不起你,你自己小心?!?p> 明天嗎,趙蕎呢喃著。
秀女宮、京城,還有皇宮……
正想著,肚子又咕咕叫了起來,趙蕎放下思緒,吃起飯來。
用膳完畢,天已經(jīng)黑了,小木頭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了,點起了琉璃燈,燭光下,小木頭的身影卻顯得有些蕭瑟,不復(fù)平日里的活潑可愛模樣。
趙蕎當(dāng)然知道原因,作為她的貼身丫鬟,作為陪嫁,作為身家性命都被趙家掌握的造冊奴仆,她是要跟著一起去京城的,自然,免不了要跟小情人告別了,山高路遠,前途險惡,也許昨夜的見面就是永別。
不過小木頭談戀愛,這畫風(fēng)總是感覺怪怪的,前任為何會給身邊人取這個名字,有意思。
“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
趙蕎緩緩吟道。
“黯然銷魂……”
小木頭喃喃,聲音低沉,淚光盈盈,也不知想起了什么,不過她終究沒有哭出來,反而破涕為笑,“小姐,這是你寫的句子嗎?我之前從未聽到過?!?p> 趙蕎愣了愣,半響,還是點了點頭。
小木頭一躍而起:“小姐,你真是太厲害了,這句寫的太好了,不愧是云州第一才女,云浮郡主再世。”
云浮郡主,趙蕎知道,那是一百多年前的皇室成員,身為女子,卻在詩文創(chuàng)作上力壓同時代的男人,被尊為“魏國文宗”,這簡直不可思議,比武則天上位還要讓人驚訝,畢竟皇位可以靠武力,而文宗這東西,文無第一,要天下那些自視甚高、容易文人相輕的文人承認(rèn)一個女人為第一,那簡直比讓子彈拐彎還要難……
趙蕎笑笑:“我可不敢跟云浮郡主相比,她可是真正的風(fēng)流人物。”
小木頭嘻嘻一笑:“在奴婢心中,小姐你比云浮郡主還要厲害?!?p> 趙蕎卻皺起了眉頭:“小木頭,跟你說了多少遍了,不要自稱奴婢,要說我?!?p> 聽了這話,小木頭泫然欲滴、誠惶誠恐:“小姐,前天管家把我罵了一頓,說我沒規(guī)沒矩,再讓他聽到‘我’這種稱呼,就沒奴婢好果子吃。”
趙蕎愕然,隨即沉默,她知道小木頭所說的是柳眼,趙府的大管家,她的遠方表哥,一個二十七歲的年輕人,可是卻思想?yún)s“老”得嚇人,整天宣講尊卑有序、上下有隔,什么三綱五常、三從四德成天掛在嘴上,簡直就是一個封建衛(wèi)道士。
雖然趙眼的思想在趙蕎看來還停留在中世紀(jì),但是此人在行政管理上破有才華,偌大個刺史府,被他管理得井井有條,加上算半個“自家人”,因此備受父親信任。
趙蕎有些意興闌珊地揮揮手:“算了,你出去吧,我要睡了?!?p> 小木頭知道最近小姐性情有些變化,就寢時不喜歡丫鬟服侍,便告了個平安,退了下去。
趙蕎吹滅了燭火,今夜的月色格外明亮,透過輕薄的紗窗,照到了女兒家的床頭,照到了青玉枕上,趙蕎突然想起了那首著名的《春江花月夜》,不由輕聲吟道:“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jīng)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那些親愛的人兒,我愛過的人兒,你們是不是也在仰望著空中的明月呢?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希望你們在那邊永遠幸福開心。
趙蕎嘆息了一聲,翻開青玉枕,露出一本厚厚的書籍,書名赫然是《精神分析引論》,作者弗洛伊德。
借著月光,趙蕎翻開,扉頁上寫著:
獻給我最可愛的朋友,我的“戀人”,愿你一生長安,幸福喜悅。
——“你知道我是誰”
趙蕎撫摸著這一行字,眼眶濕潤,不過她終究沒有讓眼淚流下淚,在這個陌生而危險的云汀大陸,她不能顯示軟弱,不管是在人前還是人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