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閨暖屋,美人晨醒,一夜的紛爭完全沒有影響到溫柔鄉(xiāng)里的溫存。
楚思晴坐在妝臺前,梳著她及腰的長發(fā),看著鏡子的自己,若有所思,挺直的背、完美的身形正對著躺在床上的獨孤鷹揚。晨起梳妝,這樣的畫面,看在背后這個男人眼中,倒是別有情趣。
“手如柔荑,膚如凝脂。”獨孤鷹揚側臥著,耐心地欣賞著眼前無瑕的背影,“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楚思晴并沒有因此展顏一笑,反倒眼神中有些惆悵:“看夠了嗎?”
“沒有,這么好看,看多久都看不夠。”獨孤鷹揚似乎很享受晨光下的這份小小的情調(diào)。
“這種好看,可以帶人上天堂,同樣可以引人下地獄;可以給自己帶來無數(shù)的崇拜,也可以給自己帶來無盡的災難。”楚思晴忽然蹦出來一句不溫不火的話,像是有感而發(fā),又像是另有所指,令人猜不透她話中的含義。
“你在說誰?”獨孤鷹揚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到了她的背后,抱住了她。
“沒誰?!背记鐩]有回應也沒有拒絕,像個不會動的玩偶似的任憑對方抱著,不過,她說話的語氣還是冷冷的,“我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
“你說。”
“為什么有的人明明很想要一樣東西,卻總是喜歡在擁有過之后留下痕跡破壞它的完整,甚至是毀掉那東西?”
獨孤鷹揚想了想:“或許是因為內(nèi)心強烈的占有欲吧,自己的只能是自己的,絕不給他人共享的機會?!?p> 楚思晴又問:“如果那不是東西,是人呢?”
“人?什么人?”
“女人?”
獨孤鷹揚笑了:“對于男人而言,誰會度量大到愿意和別人共享自己的女人?不管男人是不是喜歡那個女人,只要他是自己的,就決不允許別人碰。”
楚思晴搖搖頭,顯然這并不是她想要的答案,也和她心中的疑惑并不匹配。
“怎么,你覺得我說的不對?”
“或許吧,或許你是對的?!背记缫膊恢涝撊绾螌⑦@個自己引開的話題終結,只好搪塞過去。
獨孤鷹揚卻饒有興趣,繼續(xù)追問:“你是不是害怕了?”
楚思晴不解:“我?我怕什么?”
“怕我把你怎么樣?毀了你,又或是……”獨孤鷹揚突然將扳過楚思晴的臉,與自己的臉貼得很近很近,眼神中透露出寒光,嘴角流露出冷笑,“殺了你。”
楚思晴看著他這張英俊的面容,冷酷的樣子并沒有令她感到緊張,她只覺得這個人實在有些無聊:,扭過頭去淡淡地說道“哼,我不是你的女人。”
獨孤鷹揚不慍:“暫時來說,你是的。”
“隨你怎么想。”楚思晴從他的懷抱里逃離出來,將事先就已備好的新衣扔給了他,“事情差不多有結果了,你,也該走了。”
獨孤鷹揚單手接過,伸了伸懶腰,一臉意猶未盡的樣子,“是啊,你不說我差點忘了,佳人在候,回去還得跟另外一位大美人商量事情呢?!?p> “美,人?!背记缏牭竭@兩個字似乎有些失神,系著帶子的手下意識地頓住了,嘴里不知不覺地重復了一遍這兩個字。
不過很快,她又恢復了正常,蔑笑著:“可惜,自古紅顏,多,薄命。”
獨孤鷹揚聽到了她的感嘆:“你今天好像異常的喜歡感慨,跟昨天所見的決絕根本就是判若兩人。怎么,后悔昨天沒有跟那個人走了?”
“獨孤門主哪里話,既然選擇做了,我就不會后悔?!睉B(tài)度堅定,倒是一點沒有動搖。
“那就好?!豹毠满棑P撣了撣袖子,拾起了自己的佩劍,“走吧,讓外面等著看熱鬧的那些人見識一下,我們楚大小姐的綽約風姿吧?!?p> 是啊,盡管未能爭得美人的春宵,可是美人的真容,總歸還是令人期待的。
“我現(xiàn)在都有點期待下面那些人看到你的真實模樣,知道你真實身份時候的詫異表情了,一定很滑稽?!?p> “那我就滿足下閣下的想象好了?!背记缫惨咽嵯赐戤?,“若她估計得不錯,等下獨孤門主該裝不知道的別忘裝?!?p> “不會忘的,昨夜沒有機會跟他交手,今天決不能再錯過大好機會?!?p> 獨孤鷹揚握劍的手攥得更緊、更穩(wěn)了,攬著楚思晴的手也一樣。
夢兮住的房間是整個溫柔鄉(xiāng)里最大的一間,位置自然也是最矚目的。房門一開,果然不出他們所料,以往早就空蕩蕩的大堂里,此刻卻坐著不少昨夜留宿的客人,喝著茶,吃著點心,偶爾張望一下,在等著什么。而隨著二樓正中央位置的房門被推開,那些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就投向了心中謎題的答案。
有幾個沉不住氣的,直接放下手里的東西,湊到了樓梯旁,只瞧了一眼,就不由得癡迷住了:“美,美,美。”
大部分人剛開始還能抑制內(nèi)心最后的好奇,卻在發(fā)現(xiàn)另外幾個人的反應后,不免也禁不住圍了上去。
“嘖嘖嘖,還真不是徒有虛名。”
“淡妝素裳,清麗之美,果然是那些庸脂俗粉比不了的。”
“等等,我怎么覺得好像從哪里見過?”
如此議論紛紛之下,只有兩個人還能坐得住。
楚思晴和獨孤鷹揚一路慢悠悠地走下來,聽著別人的談論倒也絲毫不在意。
“你看,那些看到你的人,無一不傾倒在你的石榴裙下?!?p> “不過是些貪圖美色的家伙罷了,我不稀罕?!?p> “那不是還有兩個嗎?難得有沉得住氣的?!?p> “有其父必有其子,只怕那兩人也不會好到哪兒去。”
“看來,還真的只有洛其琛才能入的了你的眼。可惜呀,他已經(jīng)娶了別人。”
兩個人低語著,獨孤鷹揚的話帶著些刺,半深不深地戳著楚思晴的痛處,有心無意只有他自己清楚。楚思晴藏起失落,也只當沒聽見,不搭最后這句。可這畫面落在旁人眼中,卻有點耳鬢廝磨的纏綿之感。
大堂里空著的桌椅不算多,可也不算少,可獨孤鷹揚偏偏就選擇了跟他并不熟的兩個人所坐的那一桌。
“杭掌門,郗幫主,可否介意在下與二位同坐此處?”
杭清川和郗之恒原本低著頭,假裝若無其事以顯得自己不入俗套,而現(xiàn)在,卻出于禮貌不得不抬起頭了。
不抬頭倒好,這一抬頭,兩個人不約而同地看到了獨孤鷹揚緊緊攬在身側的夢兮,看到了那一張冷若冰霜卻動人的臉龐。
杭清川瞪大了眼睛,倒吸一口涼氣。
郗之恒手中的杯子差一點就掉在了桌上,含在口中的水差一點嗆到他自己。
一個目瞪口呆,一個瞠目結舌。
他們兩個人實在是沒有料到,那個自己昨日還在競價追求的美人,原來他們二人早就見過了,甚至曾經(jīng)傾心,動過迎娶之念。而現(xiàn)在,那個曾經(jīng)心心念念的人,卻出現(xiàn)在了她最不該出現(xiàn)的地方,做著完全不符合她身份的事情。
一入紅塵,墜入煙花,縱使是青蓮,如今也免不了自染塵埃。
曾經(jīng)的珍惜,此時此刻,不知道還能剩下幾分。
夢兮并不在乎。
“楚,楚,楚,楚姑娘,怎,怎,怎,怎么,會,會,會是你?”杭清川結結巴巴地說完了一句話。
郗之恒也沒有比他好到哪兒去:“怎,怎,怎么會?”
兩個人剛剛的淡定與冷靜瞬間消失殆盡。
獨孤鷹揚沒有說話,只是松開了手,自己坐了下去,也沒有管另外兩個人是不是介意。很顯然,那二位現(xiàn)在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邊人的身上,就算再問一句,也不會有什么結果。同時,他也清楚地知道,現(xiàn)在,是楚思晴表演的時候,暫時還輪不到自己上場。
楚思晴赧然一笑,一邊用她白纖的雙手給他們?nèi)齻€人斟上了茶,一邊說道:“數(shù)年未見,想不到杭掌門和郗幫主竟然還認得我,真是思晴的榮幸?!?p> “楚姑娘哪里話,姑娘還能記得在下,是在下的榮幸才對?!?p> 思晴之名一出,加之楚字為姓,楚思晴這三個字,著實震驚了在場不少的人,也包括躲在暗處原本只想看個熱鬧的溫柔鄉(xiāng)的老板娘和姑娘們。
楚思晴,楚江闊之女,悠然山莊大小姐,楚思柔同父異母的姐姐,江湖中少有的武學奇才,更是當今難得的美人兒。然而命運似乎對她一直都不太友善,幼年顛沛流離,少年又逢巨變,成年再失所愛,因此導致了她冷冰冰的性格,還有如今舍棄姓名的沉淪。悠然山莊的地位舉足輕重,楚江闊又最重臉面,楚大小姐昨夜賣身的驚人之舉,無疑是結結實實地打了自己父親一個極為響亮的耳光。
老板娘連連嘆道:“我的媽呀,要出大事了!怎么把楚家大小姐弄到我們這地方來了?完了,完了?!?p> 一旁的姑娘疑惑道:“難道娘之前不知道夢兮是什么人?”
“當然不知道了?!眽糍馍矸萆衩?,老板娘自己此前也從未見過其真容,“我要是知道她是悠然山莊大小姐,我怎么可能放她來咱這里,那楚莊主是什么人,咱們哪里惹得起啊?!?p> 旁邊的姑娘開解道:“娘別害怕,咱們又沒逼著這位楚大小姐做什么事情,事到如今,一切都是她自愿的。那楚莊主就算要找人負責任,也輪不到咱們背鍋。”
“話雖如此,可是那些江湖人,誰會跟咱們講道理啊?!崩习迥镌较朐接X得后怕,“我當初就不該答應那個戴面具的女人?!?p> “什么戴面具的女人?”
“就是一個女人,是她跟我說要在咱們這送一個女子過來,還塞給我不少銀子,說我只需要好吃好喝待著,把最好的都給她備上,所有開銷她來付,所有賺來的錢都歸我。雖然夢兮的模樣我也沒見過,可是那女人信誓旦旦說保證不會有問題,我想著總歸不是虧本的生意,就答應了。誰知道,那女人竟然敢把悠然山莊大小姐送到我這里來,這不是要我的老命嗎?”老板娘只覺得事情愈發(fā)嚴重了。
“娘您先別急,先看看情況再說?!迸赃叺墓媚锊欢裁唇私?,倒還是冷靜,不住地安撫著。
實際的情況,其實要比老板娘想象中的,簡單多了。
“杭掌門言重了,若非閣下有心,當年一面之緣,怎還能記至今日呢?”
“姑娘之姿,姑娘之才,只見一眼,就足以令人終身難忘了。”郗之恒搭腔道。
楚思晴抿著嘴低頭一笑:“郗幫主不用恭維我,思晴有自知之明。論姿色,我是遠遠比不上家中小妹的;論才德品行,也是輸給洛家的羽涵妹妹的?!?p> 郗之恒被這話噎的臉通紅,他原本只是不想讓杭清川和楚思晴一直說話,結果反倒自己落了個尷尬,于是又辯解道:“姑娘在郗某眼中便是世間最好的女子。不怕姑娘笑話,我對姑娘可謂是傾心已久,若非家父阻攔,郗某早就去府上提親了?!?p> “哦?是嗎?這個我倒真的未曾聽任何人說起了?!背记绲恼Z氣里透著冷漠,“不知郗幫主可否問過令尊為何不同意?怕不是覺得思晴出身卑微配不上公子?”
“姑娘莫不是在說笑?”郗之恒略顯失落,“個中緣由家父沒有明說,許是覺得高攀不上楚家吧?!?p> 楚思晴沒有管他,又問向杭清川:“那杭掌門呢?是不是也一樣?”
杭清川無奈:“家父多年前就已經(jīng)瘋了,說話胡言亂語的,算不得數(shù)?!?p> “想來傳言是真的了。聽聞令尊大人幾年前與杭掌門一起來悠然山莊做客,誰知道回去不久就變得疑神疑鬼,然后就狂性大發(fā),嘴里時常念叨著什么,從那之后江湖之上就再也沒有他的消息了。而杭公子臨危受命,不得不接掌大位,倒也是少年英雄,才能更勝于令尊?!?p> “楚姑娘過獎了。”
“不過話說回來,原本令尊也是莊上的???,多番出入也并沒有什么不妥,唯獨那一年那一次,我至今還能記得當時令尊見到我時臉上那破有深意的表情,不知是不是驚異于我翻天覆地的變化?!背记缦乱庾R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如果我沒有猜錯,只怕一直以來杭掌門心里都還對思晴心存懷疑,覺得令尊大人之病與我、與楚家難脫干系?”
杭清川被說中了心事,干咳了幾聲:“姑娘多慮了,我并沒有這樣想過?!?p> 楚思晴的眼睛直直地盯著他,目光中里似有力道一樣,如箭一般直刺進去,快把他的心思看穿了。杭清川原本與她對視著,此下再也不敢看她一眼。
楚思晴終于收回了目光,玩味地笑著:“杭掌門不用覺得唐突或是怎樣,思晴心里有數(shù)。我只想告訴二位公子,兩位前輩都是老江湖了,經(jīng)歷的事情、見過的世面都不少,也多少會有些秘密是不能告訴你們的,心中諸多的顧慮也都是為了你們好。不過嘛,郗前輩的內(nèi)心的比杭前輩強大不少,沒被心魔所反噬。至于,他們二位的心魔因何而來,我就不便多說了。”
“楚姑娘究竟知道些什么?”杭清川迫切地想要一個答案。
楚思晴卻只道:“往事是不會被遺忘的,秘密總有被揭開的一天,可現(xiàn)在我只能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天道有輪回,善惡終有報?!?p> 楚思晴話里有話,郗、杭二人猜不透其中的含義,又不知道該如何繼續(xù),原本客套的氣氛一下子冷了下來。獨孤鷹揚笑而不語,靜靜地聽著。
楚思晴又道:“不過現(xiàn)在,二位公子也都不必擔憂了,楚思晴是楚家大小姐,而在這溫柔鄉(xiāng),只有夢兮,二位既不用爭,也不用再多有顧忌。等到獨孤門主放手的時候,我一定先招待二位?!?p> 郗之恒和杭清川本來的確是這么打算的,想著等過了一個月之期,便要再爭一爭,可是現(xiàn)在,兩個人,誰都不敢再提了。
“楚姑娘,何苦輕賤了自己呢?”杭清川略有惋惜,他想不明白,悠然山莊的地位舉重若輕,楚家的威名在外,以她的身份,想嫁給什么樣的男子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就算是因為洛其琛,也不至走到現(xiàn)在這一步。而奇怪的是,楚江闊和楚思柔對此似乎并不知情,也并不在意,
楚思晴黯然道:“在某些人眼中,我不過就是這般輕賤罷了?!?p> “這……”
郗之恒和杭清川二人,面面相覷,啞口無言。
或許,他們心中早已有了定論,只是不好說出口而已。
氣氛又一次冷了下來,片刻的無言,連看客都像是睡了過去,無人走動,更無人打擾。
而這一次,打破沉寂的,是一股強烈且逼人的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