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素素開始從蓮舍往外拿成套的紫檀家具:書柜、書案、書椅、茶臺、琴臺、茶凳、琴凳。這些都是大神出品,估計是不太滿意放在地下室中的,每一件都渾然古樸,道韻天成,乍一看似暈染著云霧,細察卻又平平無奇。往外拿的時候她覺得非常不舍,可是沒辦法,她需要盡快籌集開店的啟動資金,趕緊把店開起來,把家搬過來。
不知道她離開這么久,云清云澄有沒有闖禍?老太太能不能鎮(zhèn)住他倆?哥哥們有沒有再逼迫父母?父親有沒有再找老太太的麻煩?
她一直是個世俗心重的凡人,做許繇的女兒時重,做許繇的親戚時還重,天魂都能分出一縷跟著別人在三界流浪幾萬年,今生會不會更重?修行人都講太上忘情,像她這種不能忘情的俗人,能證悟道法、回歸道境嗎?
她道心不穩(wěn),道行太淺,時不時就會懷疑自己。
進京之前她從蓮舍拿出一只凡品納虛瓶,灌滿了靈泉,又拿了幾只大號百寶囊,裝滿靈食靈果靈藥,供老太太和兩個孩子日常飲食;又給他們配備了法寶級別的百寶囊、匕首、護身隱甲、疾風靴等全套裝備,這套裝備夠他們用到筑基期。特別是那三件護身隱甲,都是可手填靈石的半靈器級別的極品法寶,凡人和修士都能使用。對戰(zhàn)的時候,只要時間不長,或者他們有時間裝填靈石,既使在筑基后期修士手下也能護他們不死。像那樣高品級多功能的靈石法寶,蓮舍一共也只有三件,在整個修仙界都是法寶中的精品。
云素素自然是不缺靈石的,她給他們配備的是上品靈石。
據(jù)那些記錄修仙見聞的雜書介紹,在靈物匱乏的世界里,筑基修士很難得到靈器,能有一兩件法寶用用就很幸福了。
三個人修煉物質倒不缺,安全問題應該也沒問題吧?他們習慣了在蓮舍中修煉,蓮舍只能隨著她在京城,他們能習慣嗎?
云素素心中已經(jīng)有些不安,總覺得她和她家人的修道之路不可能這么一帆風順。
冉冉是個靈透的姑娘,見到這幾件大件紫檀家具,震驚之余,直接把她的終極大老板請過來了。
大老板是個四十多歲的瘦高男子,劍眉星目,鼻直口方,端的是相貌堂堂。又一身唐裝,步態(tài)閑適,語言舒緩,一派的自在隨意。
“敝姓顧,顧中和,是冉冉的朋友。”大老板進了門,一邊打量著小院環(huán)境,一邊和迎出來的云素素握手,并做了自我介紹。
“云素素,冉冉的表姐?!闭f不上為什么,云素素覺得這位大老板表現(xiàn)出來的自在隨意,就像張鐵林扮演的皇阿瑪,多少帶著幾分刻意和虛張聲勢。
云素素沒有多言,直接將他們帶到里屋去看家具。
最初見到那些紫檀家俱時,顧中和表現(xiàn)得有點不淡定。他驀然間收起那付漫不經(jīng)心,在云素素和家具之間瞄來看去,顯得驚疑不定。不過那種不淡定只顯露了片刻,他馬上意識到自己的失禮,收回了對云素素的打量,只圍著那幾件家具研究起來。他一會兒蹲著,一會兒站著,一會兒近看,一會兒遠觀,屈著手指敲幾下,再用放大鏡四處照照,連凳子十件家具,他看了有兩個多小時。
冉冉一直跟在他身邊,替他拿著皮包,雖然保持著上下級之間的適度矩離,眼里卻只剩下他一人了。云素素注意到:冉冉對這位大老板,崇拜中帶著幾分隨便和親密。
是她想多了嗎?
“云小姐方便不方便介紹一下這些家具的出處?”顧中和微笑著問道。
“哦,對不起,這些家具是一個朋友轉給我的,他不愿意別人知道他的事情?!痹扑厮匾菜銢]說謊,大神可不就是不愿意現(xiàn)身于地球人面前嗎?
“不知道出處,咱們往下怎么進行呢?我若冒然接手,將來會不會出現(xiàn)法律上的麻煩?”
“可以簽合同的。我注冊了公司?!痹扑厮孛靼姿桥逻@些東西來路不正。對這一點她早有準備,向他出示了剛剛注冊的公司營業(yè)執(zhí)照。
最終十件家具搭配十件云素素制作的小物件,以八千萬的價格成交了。加上之前的收入,云素素手中差不多有一個億了。
告辭的時候,顧中和看她的目光有點意味不明,有點失神,更有一種帶著躲閃的探究。
接受這種目光很容易引起不適感。
云素素雖不覺得別人多看她一會兒會少一塊肉,卻因為表妹的原因而心下不喜。心想以冉冉的自然條件和聰明才干,什么樣優(yōu)秀未婚的年輕男士配不上,怎么會掉進這樣一個勾三搭四、中年虛偽老男人的深坑里了呢?
顧中和囑咐冉冉,讓她替云素素多送幾趟好木料,把小件家具的生意繼續(xù)下去。
云素素的進度卻慢了下來。她開始把主要精力用在籌備珠寶店開業(yè)的事上。
因為掛心家中老人和孩子,她一心求快,讓大姑給她介紹了可信的中介,直接買了處二百多平的店面,店內原裝基本不動,只需稍加調整,添上貨柜就能使用;再由冉冉推薦了一位珠寶行業(yè)的職業(yè)經(jīng)理,招人的事就全權交給那位經(jīng)理了。
云素素自己則背了只大背包,南下深圳和廣州去掃貨。
既然想著把蓮舍中用不著的原生狀態(tài)的金銀珠玉夾帶在一起售賣,成品珠寶就不用進太多,把剛開業(yè)這一陣撐過去就行;仗著有蓮舍的儲備,她打算多進低品級的原石和玉料,主要是購買幾套切割、雕鏤、融煉等設備,讓一家四口都上手,練習珠寶首飾、玉石擺件的設計、雕刻和制作。這樣不僅能解釋將來貨品的來源,還能鍛煉家里人的動手能力,為入道后的煉器作準備。
大神雖然在蓮舍中留了很多東西,但多是原材料,成品并不多,而且以他的修為層次,拿出來的原材料都是仙靈級以上的,甚至靈級的都不多,多是仙級、神級的;蓮舍中靈界和凡人界的那點物質基本上是大神拿十倍百倍價值的神級物質和損友善卷換的,而且同樣原材料居多,成品很少。
像他們家這種散修式的修仙者,大神離得太遠,他們在地球一沒有強大靠山二缺乏交流平臺,外面的世界對他們來說就很危險了,在進入筑基期、足以自保之前,很多要用而蓮舍中沒有儲備的東西最好自己煉制,而不是想著到修仙坊市去采購。
修士筑基之前,靈力還不夠充足,是無法使用靈器的,只能用最低級別的丹符器陣,如法器、法陣、普通丹藥、普通符箓。云素素他們也是一樣。
好在關于修仙六藝(丹符器陣加種植、御獸)的書簡大神替她收羅了不少。
靈獸在這方世界似乎已經(jīng)絕跡,不過這并不影響他們學習種植、煉丹、煉器、制符、演陣。
在廣州深圳各進了些高中低三檔成品飾物、擺件,買了幾套設備托運回BJ后,云素素轉道去了蘇州。
蓮舍中除金銀和各色深海珍珠之外,最多的是傳統(tǒng)白玉和碧玉,而蘇州據(jù)說是傳統(tǒng)玉石的最大市場,每年這時候還會承辦全世界矚目的玉展。
蘇州是一個有文化底蘊的城市,華夏文明(實際上主要是明清時期的文明)保存得最完好。
當云素素走在白墻黑瓦、細雨斜織的老街,踩著腳下沿磚縫滋生的綠苔時,恍惚間有一種時空逆轉的錯覺,絲綢、刺繡、古琴、硯墨。。。這些舊紙堆中才有的元素一一出現(xiàn)在眼前。云素素不由感嘆:世情易變,諸象難永,萬事萬物都是處在無常狀態(tài),唯有變遷是紅塵人寰中唯一的恒常。
她人還在照常行走,神識卻進入一種玄妙之境。有微風從平地忽起,繞著她慢慢回旋,清涼而徐緩,細微到幾不可察。
這時恰有一人從老街的另一頭走過來。這是一個熟人,顧中和。此刻的顧中和望著云素素和云素素被微風揚起的衣角,神色淵深如海,讓人看不到底。
云素素平視著前方,眼神放空,繞過街上的人、繞過顧中和,繞過身前所有的阻擋一徑的向前,別說和他打個招呼了,連正眼都沒看他一下。事實上這條街上的所有人,云素素此刻都沒看見,此刻她的神思不在這里。
顧中和想了想,轉身追上云素素,手臂不斷地替她分開靠近的人流,以一種保護的姿態(tài)走在她的身邊。
路盡途窮,云素素不得不茫然地停下腳步,神思漸漸回籠。當她發(fā)現(xiàn)身邊跟隨的顧中和時,大感驚訝,愣愣地問:
“怎么是你?你在干嗎?”
顧中和笑了,親昵地反問:“素素你呢?你又在干嗎?”
“你怎么在這里?冉冉呢?”云素素清醒過來,皺起了眉。
顧中和不答,堅持將她邀進路邊的茶樓,關上包間門,才續(xù)上剛才的話題:
“你問冉冉嗎?冉冉當然在BJ替我看店。”顧中和笑道:“我在BJ還有個綢緞莊,這次來蘇州想進點絲綢和繡品?!鳖欀泻偷男θ堇飵е环N奇異的興奮,“素素你又為什么來?剛才你人在蘇州,神思卻在九霄云外。能告訴我那是什么狀態(tài)嗎?走神?穎悟?頓悟?徹悟?我眼拙,能看出你和我是同道中人,但你的具體修為我卻看不出來?!?p> 云素素轉身望了他一瞬,發(fā)現(xiàn)他不是在開玩笑,沉默了。
她不確定這人是古武還是道修,不肯貿然暴露自己。同時她也有點不高興,有一種被窺破秘密的挫敗和惱怒。
“凡人走神,神思不屬;煉氣士穎悟,目有神光;入道者頓悟,平地生風;元嬰以上徹悟,天光開合。素素是哪一種呢?能否為我解惑?”顧中和慢條斯理地沖著茶,不疾不徐地又道:“你放心,我沒有惡意。其實在你家看家具時我就知道你是道修了,當時以為你不愿暴露修士身份,就沒點破。其實咱們同道之間相契,比塵世中管鮑分金、伯牙絕弦還要莫逆?!?p> “顧先生說笑了,我就是走個神,哪有你說的穎悟、頓悟。你從哪兒看出來我是道修的?我什么都沒做呀!”云素素嘆口氣,她自知道行太淺,對修道界的了解一片空白,別人一看她就知道她的底細,她對別人卻一無所知,不由提起十二萬分的警醒。
“我認得家具上那些符紋?!鳖欀泻婉娉值匾恍Γ骸拔壹易婕驮诤幽戏犊h,和素素也算同鄉(xiāng)。我們顧氏原是古昆吾國符紋世家,帝桀之后,舉家遷入山林隱修,世代不履凡俗。到了最近三百年,人間兇厲之氣大猖,靈氣抵耗太過,環(huán)境惡化,山林已不能庇護我等道德君子,我的家族才不得已從深山里出來,混跡于紅塵。所幸家傳技藝還在,我家代代有人承繼,并未荒廢?!?p> 云素素點頭,還是不知道該說點什么。她不明白符紋和符箓是不是一個意思,只怕一開口就露怯,引起別人的輕視或。。。覬覦。
“對不起,我可能有點冒昧——咱們既是老鄉(xiāng)又是同道,我實在有點激動?,F(xiàn)在除了那些生活在大型法陣中的家族和宗門修士,行走人間的修士不多了,我這一高興,忍不住就多言多語起來。。?!鳖欀泻蜕袂閹е稽c忸怩和一點蕭索。
“顧先生的絲綢和繡品都進好貨了嗎?我想開一家玉石珠寶店,這次來也是進貨的??墒沁@條街怎么都是零售?不是說老街什么都有,會辦一場玉展嗎?”云素素努力地尋找安全話題。
“怎么你不知道?今年玉展的地址改到新區(qū)去了。來這條街的人大多是游客,主要是來懷舊的?!鳖欀泻鸵娫扑厮亻_顏談笑,二人之間凝重的氣氛終于破冰,也高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