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龍宮的正殿上,小熠正悲憤交加,咒罵著蝽蟬和貔鮻。
海后岱君哀痛問道,“小熠,廿熹現(xiàn)在如何了?”
“她還不知道小龍孫遺失的事,我們都瞞著她呢?”
“那既然這樣,你就快些趕往上州去,讓要離早日把孩子奪回來,既可安了你姐姐的心,讓她少受些磋磨,也可救你爹?!?p> “嗯?!毙§卩嵵仄涫碌貞?yīng)下來,連忙趕往同德宮去了。
同德宮內(nèi),廿熹整日獨自在寢殿中十分煩悶,想著小文無現(xiàn)下是否安好,也為當(dāng)年在母體中殞命的另一子而心酸。
可要離每每來到寢殿中,同她談?wù)撈鹦∥臒o,總是躲躲閃閃的,這讓廿熹一度懷疑孩子的情況很不好。
“小獸,文無現(xiàn)下怎么樣了?”
“他……他很好啊?!币x最不擅長撒謊了。
“那既然他沒有大礙,你為何不帶他來見我呢?”
“這個……文無的情況現(xiàn)在還很不穩(wěn)定,還需要再過些時日來見你?!?p> 廿熹懷疑起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我?”
“沒有啊……”
廿熹看到要離含糊不清的態(tài)度,心中的疑慮更重了,突然一個可怕的想法劃過她的腦海,廿熹像魔怔了一般從床榻上做起來抓住要離的衣襟,眼睛里充滿了紅血絲,“你告訴我,是不是文無的情況很不好?你告訴我?。∪绻惺裁慈L兩短,我再也承受不起失去這個孩子了,啊嗚嗚……”廿熹心亂如麻,說著說著便蔫蔫兒地哭了起來。
要離手足無措道,“妮妮,你別著急,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的,文無他并沒有生病?!?p> “你說什么?他沒有生病,那你為何不讓我見他?”
“是……是因為你們的仙性相沖啊,仙醫(yī)說,你們最好先分開一段時間,各自好好休養(yǎng)些時日。”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你帶我去見他,我只需要遠遠地看他一眼便可,只看一眼就好了?!?p> “妮妮,文無需要休息,你也好好休息吧?!?p> 說著,要離就起身要往殿外走去。
廿熹卻死死抓著他的衣角不放,“你給我站住!我不許你走,快帶我去見他?!?p> 要離面露難色,心中焦急萬分,臉上的汗水嘩啦啦地流淌下來。
廿熹眼眶深黑,眼白都要瞪出來了,“好,那我自己去!”
廿熹從榻上滑下來,拖拉著長長的雪色紗裙,赤著腳奔向殿外,口中喃喃著,“文無,娘親來了……好孩子,娘親這便來看你……”
她驚喜地跑起來,來到隔壁寢殿的門前,伏在門上。
廿熹十分小心翼翼,不敢多走半步,她生怕自己體內(nèi)的寒氣會讓孩子不適,只敢遠遠地站在門外看著。她的臉上露出了傻傻的、幸福的微笑,仿佛眼前出現(xiàn)了自己日思夜想的小文無的樣子。
“文無,娘來看你來了……”廿熹輕輕地呼喚著,聲音綿軟細(xì)膩,極盡溫柔寵溺。她將目光探出去,深深地眺望殿中的那個孩子,心中那片最柔軟的地方被填滿了。
“孩子,你這幾日,過得可還好嗎?”
她望啊望,望穿了殿中飄飛的旌簾,望穿了她為他備下的小搖床,望穿了寢殿的一墻一磚。
可是……
文無去哪兒了?
廿熹急急去尋著那個稚嫩可愛的孩子,可是卻尋不到他的身影。
“文無?孩子?”
廿熹不敢大聲喘氣,只是輕柔地喚著。
這時,要離在她身后,輕輕拉住她的手,扶住她的素肩弱骨,“妮妮,我們回寢殿去休息吧!”
廿熹傻笑起來,輕輕地說,“我不回去,我要在這里看看我的孩子。”
紙終究包不住火,要離鼓起勇氣,良久才說出口,“妮妮,文無他此刻不在這里?!?p> 廿熹聽了這話,像一塊木頭一般定在那里。
她緩緩地邁開步子,想進到殿中去尋那孩子。門口的木坎兒有些高,她竟一下子被絆倒在地上,躥出去很遠。
廿熹趴在地上,睜開眼恰好見到眼前是一柄紅色的撥浪木鼓,她小心地拿起木鼓,輕輕地?fù)u起來,哼著歌兒,“慈母麟兒,思之盼之,不見吾兒心在外……”
廿熹緩緩地爬起來,瀑布般的頭發(fā)貼到臉上,沾到嘴巴里。
她起身的那一刻,手摸到了空蕩蕩的搖床,頃刻間,淚水奪眶而出。廿熹緊緊握著搖床里那件冰涼的肚兜兒,想將它揉在胸膛里面。她仰起頭,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串串流了下來。
她的眼前浮現(xiàn)出文無剛剛出世時可愛的樣子,浮現(xiàn)出那只赤色的幼龍打著火氣十足的嗝兒,浮現(xiàn)出他顯化嬰兒人形時的可愛憐人模樣。接著,她的眼前浮現(xiàn)出多年前自己在上州深山別院中遇到蝽蟬時,同她廝打的畫面,然后,她便失去了一個孩子。還有,在蜜水海時,二王鎮(zhèn)江和七王撻浪來逼她離開屬海,說她腹中的仙胎與七海眾生水火不容。
要離在門外呆呆地看著廿熹,心中也十分悲慟,跟著泣下沾襟。
可是廿熹心中悲憤交加,想到這些,她已猜到了文無的下落,頭也不回地咆哮起來,“我必須將他們一一剮了,挖地三尺也要將文無尋出來。”
“妮妮,你不要沖動,我已經(jīng)派人去尋了,小熠也在加派人手去尋文無?!?p> 廿熹回過身來,眼中俱是冷厲殺人的寒光,“我以禮相待,他們卻一而再,再而三的惹怒我,傷害我所在乎的人,你叫我如何不沖動?”
“妮妮,你別急,我們一起去找文無吧!”
要離正試圖說服廿熹,想讓她平復(fù)心情。
就在這時,錦容從天而降,她并未理會要離,三步并作兩步飛到殿中就與廿熹說話,“妮妮,我剛剛勘察夢境,在委舾發(fā)現(xiàn)了小龍孫的下落?!卞\容是魘族的仙子,管理勘察凡人、神仙的夢境也是他們的差事。
廿熹驚道,“哦?你是說,文無在委舾?”
“這孩子現(xiàn)在取名叫文無了嗎?確切地說,我是在蝽蟬的夢里發(fā)現(xiàn)了文無在襁褓中哭泣?!?p> “這便好了,本公主定當(dāng)有仇報仇,有怨還怨!”說著,廿熹怒氣沖天,拔劍就要飛出殿外去。
錦容安慰道,“妮妮,為了誕下這個孩子你的修為已經(jīng)損耗了許多,還是我陪你一起去吧?!?p> 要離卻道,“錦容仙子,要離多謝仙子能仗義抒懷,來講此訊息告知我們??蛇@是我的家事,還是我陪妮妮一起去尋孩子吧?!?p> 錦容并不愿參與他們的家事,便點點頭,“如此也好,妮妮,你要照顧好自己。”
廿熹被怒火蒙住了雙眼,并未答話。
說完,錦容還不放心,想到當(dāng)年在上州深山別院中,廿熹因為蝽蟬相逼已經(jīng)失去了雙生子中的一位,便轉(zhuǎn)身厲聲對要離說,“要離上神,廿熹她不能再受到任何傷害,你好自為之?!?p> 錦容接著對廿熹溫聲說,“那我先走了?!?p> 錦容走后,要離緩緩步入殿內(nèi)對廿熹說,“妮妮,委舾的情形我最熟悉,你已經(jīng)耗去了許多的修為,如今仙身十分虛弱,我一個人去把文無尋回來便可??质堑锼麄兟犝f文無降生,十分歡喜。你在宮里等著我,我很快就能回來?!?p> 要離知道爹娘素來不看好他們的婚事,如今硬生生將孩子偷去不知道又想鬧些什么??伤幌胱屫レ湟虼耸露艁y心急,更不想將爹娘對他和廿熹的不滿影響了廿熹的心情。連同上次蝽蟬私自對廿熹下獸毒之事,要離本想一并瞞過去。
夫妻二人各自都有自己的心事,卻都未明說。
廿熹卻冷冷回答,“你說他們歡喜孩子才將他帶走,為何卻要偷偷的呢?這分明就是擄走,你應(yīng)該最是明白你那爹娘的秉性了。我是孩子的娘,我若不去,豈非名不正言不順!和你成親幾百年了,還未去見過你的父母呢!此行若我不去,也是對他們的不敬了?!?p> “可是你……”
廿熹不再回答他的話,鐵定了心要和要離一同前往委舾尋找孩子。
要離知道此時她心中急火攻心,打定了主意便不會輕易改變,也不敢再多說什么惹她心煩意亂。
廿熹持劍走出殿外,只感覺力不從心,她的修為只剩下兩成了,可她不得不去親自尋回幼子。此一行,她抱了必死之心,誓要同蝽蟬決一死戰(zhàn),殺死她腹中仙胎的大仇還未報,如今竟奪了她的幼子,廿熹心中的仇火燃到了極點,恨意難平,只想去將蝽蟬挫骨揚灰。
哪怕是賠上自己的性命,廿熹也要去將這毒婦手刃。她知道,蝽蟬畢竟是要離的娘親,此去無論生死,他們夫妻二人的緣分和情誼也會盡了。
在這天地之間,廿熹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那個被仇人奪去的幼子文無,和眼下被撻浪逼迫的爹娘。廿熹的修為只剩下兩成,她怕自己一去不回,遂而想先回七??赐M鹾秃:螅麄兊绖e。
畢竟,海王和海后還有小熠,小熠是個極有孝心的孩子,她此后也無甚牽掛了。
此后,天地之間,有蝽蟬便無仲海立足之地,有仲海便無蝽蟬喘息之機。若不能同那毒婦決一死戰(zhàn),廿熹只怕會永生永世活在仇恨和噩夢之中。
“我先回七海去探望一下我爹娘,再奔赴委舾。你和文無的火性已經(jīng)在七海惹了眾怒了,就別去添麻煩了,你在宮里等我回來同去委舾吧。”
廿熹的語氣冷到了極點,不待要離答話,她便心灰意冷地飛身向七海那邊去了。
法力耗盡,心事重重,她連趕路的速度都慢了許多許多。
要離生怕廿熹路上有恙,但廿熹卻厭了他,不讓他跟著自己。
無奈,要離只得派了一雙仙娥在后邊遠遠地跟著廿熹。
廿熹此時悲痛欲絕,只顧著淚如雨下,騰云駕霧之時,踉蹌著身子左搖右擺,眼淚一滴滴錘打在片片白云之上,那白云也在熱淚中一朵朵兀地消散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