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離低眉順眼地擔著兩只木桶走著,迎面卻走過來一位姑娘。
她穿著雪白錦繡的長靴,長長的裙角上浮著許多輕柔的白羽。
莫離慢慢抬頭看她,竟是一位故人,他的臉上漸漸浮現(xiàn)出一抹淡淡的殷紅粉白。
莫離站在那里,不敢說話,也不敢繼續(xù)走。
你猜那女子是誰?
她就是七海的義女,廿熹。
廿熹倒是十分活脫,爽快地便開了口,“俏和尚,你是在哪個寺里修行的?”
莫離輕輕答道,“寶龍寺。”
“太好了!我來尋我的一個朋友,他也是一個出家人?!必レ湔_心著,卻忽然露出了擔憂的表情,“可是五百年過去了,在寺里做和尚的日子孤寂冷清,說不定他早就還俗了也未可知……”
“女施主,你那朋友叫什么?”
“他叫莫離,大概到我肩膀那么高?!币贿呎f著,廿熹還給莫離比劃著。
“女施主,你的朋友叫莫離,恰好小僧也叫莫離?!?p> 廿熹上下打量這俏和尚,模樣俊俏,五官清秀,粉面丹唇,果然是妖孽一般的面龐??!
但她仍悻悻地說,“只可惜,你不是他。”
“哦?女施主如何這么篤定小僧不是你那朋友?!?p> “我們上次初見時,他還是一個小和尚。如今不過五百年而已,他最多也就和我一般高,怎會出落得像你一樣,高大挺拔,風度翩翩?”
“女施主說小僧風度翩翩?”莫離說這話時波瀾不驚的內(nèi)心居然蕩起了一片水花,一股快意油然而生。
廿熹卻是萬分心不在焉,“對啊,山間有風,吹得你這僧袍翩翩舞蹈,可不就是風都翩翩嗎?”
莫離笑起來,“雖然女施主對‘風度翩翩’解釋得和大師兄教我的不一樣,但小僧也索性認下了自己風度翩翩的模樣。”
“謝謝你了,俏和尚,我要去尋我的朋友了?!?p> “女施主,留步?!?p> “你還有什么事嗎?”
“女施主,你可認得此物?”
莫離從懷里取出一片絲巾,遞到廿熹的面前,“這絲巾上的香氣,是獨一無二的龍涎香?!?p> 廿熹接過那絲巾,左右看看,皺起了眉頭,“這絲巾我龍宮里有千百條,實在是不記得了。不過這龍涎香我倒是識得,一般的仙姑娘子是得不到的?!?p> 接著,莫離又取出一枚雞蛋,柔柔地說,“這雞卵乃是圓滿之果,所謂雞生卵,即是圓滿。圓滿之果,食之可功德圓滿。”
廿熹驚道,“這么荒謬的話,是誰告訴你的?!?p> “我大師兄?!?p> “你大師兄可不是一般的花和尚啊。”
“那是,我大師兄最是厲害?!?p> “你還真是個呆子!”
“施主,你雖是富家小姐,卻不可隨意取笑于小僧。小僧長你五百二十歲,也是有尊嚴、有骨格的。”
“你怎會知道我和莫離的秘密?”
“因為我們本來就是同一個人啊!”
“可是你為何長得與先前如此不同?”
“許是道長的仙丹助小僧早日成形吧?”
“你此話何意?”
“我本是被爹娘遺棄的孩子,幸得一位道長相救,才能在寶龍寺做一個安安穩(wěn)穩(wěn)的和尚。他還贈了許多仙丹給我,女施主,你看我手上的赤金石,這是救命恩人贈給我的?!?p> 廿熹這才懂得莫離身世的前情秘事,“原來這就是你成形之后的樣子?。∥沂譂M意,哈哈哈哈……”
“女施主,可愿隨小僧回寺里去?小僧請你吃齋飯?!?p> “吃什么?”
“大師兄今日煮了豆腐,肉味鮮美,小僧帶你去嘗嘗。”
“不要!又想騙我吃素!”
“為何?”
“我之前那是涉世未深,才被你騙了!我這些年游歷九州四方,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美味佳肴?!必レ漤槃葑谏介g的一處巨石上,自由地玩弄著路邊的綠草,十分慵懶。
“難道女施主不喜歡大師兄做的飯菜嗎?”
廿熹抱雙肩,十分傲嬌,“當然不喜歡,清湯寡水,索然無味?!?p> “女施主,可現(xiàn)在已經(jīng)日中了,小僧腹中饑蟲已經(jīng)作怪了。”
“無妨!我?guī)闳€地方?!?p> 廿熹開心地笑起來,一把抓住莫離和尚后背的衣裳就帶他飛了起來。
“女施主,我還要挑水呢!”
“還挑什么水,我?guī)闳L遍人間美味不好嗎?”
莫離從未飛在天上,這一飛讓他的心都蹦到了嗓子眼兒。他驚奇地看著薄云濃霧在臉上劃過,耳邊響起“呼呼呼”地風聲,既驚又怕。
二人到了凡間時恰逢上半夜時候,夜市上,莫離看著廿熹大吃大喝,卻不敢動嘴。
“你為何不吃呢?俏和尚?”
“小僧……小僧不敢?!?p> 廿熹這才忽然想起來,“我忘了你是出家人了,對不住!”
接著,廿熹轉身大喊,“老板,來一碗和尚能吃的素面?!?p> 面做好了,莫離乖巧地坐在一邊,廿熹卻仍在大快朵頤。
莫離安安靜靜地拿起筷子,優(yōu)雅地吃起來。每吃一口,他都會偷偷看看廿熹吃飯的樣子。
“俏和尚,你老看我做什么?”
“女施主,你用飯時,真好看?!?p> “哈哈哈哈……你居然說我好看!?你是不是沒見過女子???”
“嗯。”莫離怯怯點點頭,“女施主是我見過的第一個女子,也是唯一一個。”
“那你一會兒跟我去街上,多看看這凡間的女子。”
莫離搖搖頭,“女施主,縱使信女三千,在小僧眼里,你依然是這世間最美的女子?!?p> 廿熹沒好氣道,“我看你也是個花和尚,沒見過女子都能說出這樣肉麻的話。若是把你放在女人堆里,你豈不是要破了清規(guī)戒律?”
莫離“嘿嘿”地笑著,羞得低下了頭。
從飯館兒里出來,廿熹帶著莫離到了茶樓里,她興奮道,“哎!這是我最喜歡的一出戲,我要將它買回去。”
“女施主,這是什么書?”
“情書?!?p> “?。俊?p> “怎么了?”
“從小到大,只看過經(jīng)書,還從未聽說過情書。女施主,情為何物啊?”
“你還真是個敲木魚的呆子,我雖不甚清楚情為何物,但情書呢就是帶著感情寫下來的書,里面全都是關乎情的精華便是了?!?p> 廿熹說完,便認認真真坐在那里看起來。
莫離也在另一旁乖乖地看著她,他不禁深吸一口氣,沁入心脾的香氣讓他發(fā)呆。
“女施主,你見過龍嗎?”
“俏和尚,你為何會問這個?”
“因為女施主身上的香氣,和這絲巾上的香氣,都來自龍涎香。小僧想,這龍涎香定是來自龍身上吧?”
說著,莫離拿著那絲巾放在口鼻上,小心聞了聞,又放回去,“好香??!五百年了,這香氣居然還淡淡地留著?!?p> 廿熹憋不住笑,前仰后合地笑道,“原來你是喜歡我身上的香氣??!”
廿熹從袖里取出一只透明的水晶瓶子,里面是幾塊深色的蠟塊,“喏!這些全部都送給你?!?p> “這是……”莫離接過來,還未起開蓋子便聞得迷人的香氣,“這就是龍涎香?”
“嗯。不過這不是龍身上的,是我海里一種巨型的大魚身上的?!?p> “女施主,那這是從何處取下來的?小僧乃是出家人,殺生得來的東西,萬萬留不得的?!?p> “你放心好了,這些都是從大魚的牙里和便便里取來的,沒有殺生?!?p> 廿熹說完,接著沉浸在她的戲本子里了。
可莫離聽到這里,卻愣住了,他想起每日都偷偷將這絲巾抱在懷里,蓋在臉上和口鼻上,自己十分陶醉。
“便便……”莫離只覺得陣陣作嘔,連忙跑出茶樓去在一棵大柳樹旁邊就要作嘔。
一邊嘔著,卻仍不甘心地握緊了手中的那只水晶瓶,他雖覺得埋汰,又舍不得扔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