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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與凰歸兮

第一百八十四章 渡河(下)

龍與凰歸兮 巫山比目魚 4188 2019-08-25 22:47:34

  這時(shí),孟婆悄悄地來到她的身邊,又將那只粗陶茶杯斟滿熱茶,遞給她。

  廿熹剛想接過茶杯,可想到那酸甜苦辣咸的復(fù)雜味道,竟要作嘔。

  看她為難的樣子,孟婆婆快意地笑起來,她舉起自己腰間的酒囊,向廿熹示意。

  “這不是孟婆湯?”

  孟婆婆默默不語,還是微笑著說,“飲一杯吧?!?p>  廿熹小心翼翼地接過茶杯,輕輕聞這茶的味道,清香爽郁,便一股腦兒吞了下去。

  瞬間,她便覺得甘甜透入心底。

  廿熹正要笑,卻忽然又覺得有一股莫名的苦澀涌了上來。

  繼而,那鉆心的苦澀竟爬到了她的經(jīng)脈深處,讓她的舌尖都苦得酥麻難忍,讓她的心都苦得揪起來,一痛到底。

  接著,那一股甘甜清爽的味道卻又涌了上來,一下子就沖得她頭昏腦漲。

  廿熹眉頭緊皺,滿臉疑問地看著孟婆。

  可是,孟婆卻會(huì)心一笑,“來此轉(zhuǎn)世投胎的鬼魂,皆要先經(jīng)過三生石和望鄉(xiāng)臺(tái),回看前世今生的悲喜之事。再登上奈何橋,來討一碗老身的孟婆湯。姑娘,你可知這是為何?”

  此時(shí),廿熹顧不得手心里的傷痛,直接用手捂住胸口,染得一身白紗霓裙上盡是血跡斑斑。

  “您有話就說,不必賣弄?!?p>  “若想忘記,必先憶起?!?p>  “若想忘記,必先憶起?”

  廿熹重復(fù)著孟婆的話,“若想忘記,必先憶起?”

  這時(shí)候,她只覺得頭痛欲裂,幾近崩潰。

  廿熹只覺得自己被驟然降下的冰雹和霜雪吞沒了,砸在下面。

  她的腦海中,有數(shù)不清的畫面,和一個(gè)陌生里帶著熟悉的聲音。

  “這位仙子,方才潭中見你現(xiàn)出真身,沒想到你竟然是只小母龍啊,實(shí)乃本獸生平聞所未見,佩服佩服?!?p>  “你這只粗俗野仙,蠻荒野獸,我家公主可不是什么母龍,她是七海眾神的仲海二公主。”

  “原來是七海二公主啊,膜拜膜拜,果然大神也!足下蛥山要離,還望各位神仙姐姐日后多多照拂?!?p>  “莫要多言,何必理會(huì)這等粗浮之徒?!?p>  “公主殿下,我們又見面了?!?p>  “怎的是你,小獸?”

  “從今日開始,本獸要正式稱您一聲‘師姐’?!?p>  “聽聞北境凡間的夜市甚是奇妙,不如散學(xué)后與本獸樂上一樂?”

  “本公主自小便生在這北境,對(duì)這些凡間俗人的把戲早已習(xí)以為常。何須你這小獸帶我尋樂?”

  “那好吧!本獸也不介意自己去,樂得逍遙?!?p>  “慢著!作為你的師姐。本公主有責(zé)任帶你這小獸游覽勝景,盡地主之誼?!?p>  “今日沒有牽我的坐騎來,本公主疲累不堪,不要走了?!?p>  “那我背你,你可愿意?”

  “那個(gè),我不習(xí)慣讓別人背我。我只喜歡坐我的鯊龍,視野更加開闊些?!?p>  “快上來啊,你若不趕緊坐上來,我便要獸性大發(fā),將今晚這夜市上的凡人生吞活剝,以泄獸恨!”

  那些聲音在她的腦海里作亂,廿熹只覺得腦海中那個(gè)人,和自己近在咫尺,卻如何都抓不到他。她在一個(gè)密林深處遇見他,那里仙氣繚繞,還有一尊龍王的白玉雕像。他們?cè)诨湎孪嘤?,于天地間敞開心事,萬念皆空。轉(zhuǎn)而,他們又來到一個(gè)車水馬龍的街上,那里熱鬧非凡,卻轉(zhuǎn)眼間只剩下他們?cè)诹魉男蛏?,月明星稀,四目相?duì)。

  “石后何人?竟敢接本公主的詞!”

  “足下蛥山要離,你是何人?”

  “如果有來世,我只愿生就是你的,一生便只是你的。可是妮妮,今生我已然錯(cuò)過,但求從此只守護(hù)你一人。我要離從今以后,生生世世便只是你的。如若負(fù)你,元神俱滅。”

  “不要?。〔灰?,你不能殺他,你要是殺了他,我便在此自盡?!?p>  “妮妮,你可還記得那夜在鹽水海里,你是如何救我的?”

  “如何?”

  “你難道竟忘了,你將本獸蹬入海底,卻又將我救回?”

  “你現(xiàn)下可還好些了?”

  “若你不愿如在鹽水海海底那般救我,恐怕我就難以好了!”

  “既如此,本公主只能舍身忘義了,你且閉上雙眼?!?p>  “你冷嗎?”

  “嗯?!?p>  “為何我卻覺得有些熱?”

  “我也是?!?p>  “那你到底是冷還是熱啊?”

  “又冷又熱?!?p>  “真的是你!?你還活著?”

  “妮妮,這樣會(huì)不會(huì)覺得更真實(shí)一點(diǎn)?”

  “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呢,你這小獸,傻獸,臭怪獸……”

  “本獸還沒有嫁入七海,這便駕鶴西去,豈非死不瞑目?”

  “還疼么?”

  “十九萬年了,不疼了。若不是我這一身招禍的赤鱗,那女魔頭也不會(huì)放過我,還真要感謝上蒼將這赤鱗賜予我呢!”

  那個(gè)人的身影,和莫離和尚生得一模一樣??墒撬暮蟊成?,卻有著血淋淋的赤鱗甲片,他們?cè)陂傩俏灮鹕碁┥虾戎衤董倽{,雙雙宿醉。接著,卻又在暗無天日的井底醒過來,暗處的草堆上,有兩個(gè)羞紅了臉色的男女,那女子和她生得一模一樣,那男子卻生得和莫離和尚一般無二。

  “怎會(huì)是一只龍?”

  “若非親眼所見,我竟不敢相信這是我們的孩子?!?p>  “妮妮,小心燙。”

  “這臭小子身上竟會(huì)這般燙人?!?p>  “妮妮,你喜歡朝霞滿天嗎?”

  “嗯,我最喜歡這種勝景了!”

  “小獸,新婚快樂!”

  “妮妮,新婚快樂!”

  “我仲海今生眼拙跟了你,從今以后,你我恩斷義絕,死生不復(fù)相見。”

  “妮妮!別走?!?p>  “難道你傷我傷得還不夠嗎?”

  “妮妮,我真的無意傷你?!?p>  “從我的眼前消失,永遠(yuǎn)都不要出現(xiàn)。”

  “妮妮,你還記得,我們?yōu)楹谓o這孩子取名叫‘文無’嗎?”

  “住口!我不許你再提?!?p>  “小獸,你在哪里?小獸,我來看你了!小獸,我好想你,我每一日都在想你,你是不是也在想我啊?”

  “小獸,我就要走了,離開這個(gè)傷心的地方。我走以后,便讓這些花草來陪你?;ㄩ_花落,一年一季。每過三年,我會(huì)來此將種子收回去,等到這個(gè)竹篩子滿了,我便來娶你。若你膽敢化成灰燼,我便將你的骨灰做成泥人,為它穿上嫁衣,用八抬大轎娶到七海?!?p>  記憶里,全是她和那個(gè)身影的聲嘶力竭、死去活來。

  廿熹只覺得,一陣陣心痛,一陣陣心酸,一陣陣難過……

  “思源,等等我,你說你,還病著呢,想走也不叫上我,好能照應(yīng)一下?!?p>  “不勞煩公主了,思源自己走便是?!?p>  “還和我鬧脾氣?我從小刁蠻任性慣了,不明事理,你就別生我氣了嘛!”

  “思源不敢?!?p>  “好,那既然這樣,我們一道回去吧?!?p>  “七日后,我便要嫁入祁燕仙宮了,以后再也不會(huì)回七海去了。”

  “你和大師兄這么快就要成婚啦?”

  “公主,從今天起,七海再無思源,庸北也從未是我的家?!?p>  “妮妮,我便送你到這里吧。”

  “錦容,你真的不來參加我的婚禮嗎?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

  “快去吧,別誤了吉時(shí)?!?p>  “沒想到你整日冷若冰霜,竟也是個(gè)有柔情俠骨的人。”

  “妮妮,我說過,無論何時(shí)何地,凡你需要,我便會(huì)在你身邊?!?p>  “仙上,既然大家見面彼此心中不快,不如就此別過吧,?!?p>  “想走?沒那么容易!”

  “我本不欲與你相爭,為何一再逼迫?若傷及我腹中稚子,我必十倍奉還!”

  “你若不怕要離背負(fù)為妻弒母的罪名,就盡管來吧!哈哈哈哈……過了今日,你便見不到你的孩兒了?!?p>  “我以禮相待,他們卻一而再,再而三的惹怒我,傷害我所在乎的人。”

  “妮妮,你別急,我們一起去找文無?!?p>  “囚君父,傷慈母,殺我兒,奪吾子,損我萬年修身。今若仲海不能戮你全族,枉為人女,枉為人母!”

  “我仲海此生,毀在一個(gè)‘忍’字上。從現(xiàn)在開始,凡我恩者,傾囊相報(bào);凡我仇者,刻剮誅殺?!?p>  “我爹是龍,我兒子也是龍。我既是龍女,也是龍母,這王位由我來坐,最是應(yīng)景!日后,我便是這天地之間獨(dú)一無二的女王,誰若敢犯我七海,必讓他加倍奉還!”

  “修仙入道不過數(shù)十萬年而已,我已嘗盡苦辣酸甜。生而無悔,死亦如何?可是那孩子不一樣,他還沒有見過朝霞晚露,沒見過他的兄弟?!?p>  “妮妮,你若入了這藥爐……”

  “錦容,你不必說了,我心意已決,不會(huì)再變。”

  越來越多的往事涌上心頭,讓廿熹的頭劇烈膨脹起來,她只覺得,要被這些聲響和人影驚得窒息。

  我前世是誰?

  仲海公主?

  廿熹?

  汋浪庭是何地?

  我娘是鳳族的青鸞?

  我還有兩個(gè)兒子嗎?

  可是,我明明是雪凰遺孤?。?p>  思源上輩子就和我是朋友?

  那個(gè)金蟬婆婆,為何會(huì)將我爹囚禁起來?

  突然,廿熹承受不住這些沉重的往事。

  眨眼間,便閉上了雙眼,從奈何橋上滾了下去。

  那位孟婆卻也并非鐵石心腸之人,她使出仙法力量來,將滾落的廿熹接住。

  孟婆將廿熹安頓在扁舟內(nèi),送她回到夢(mèng)川上,在這美好的景色里做著前塵往事的大夢(mèng)。

  不知過了多久,廿熹終于醒了過來。

  她的眼角掛著兩串淚痕,看到孟婆婆滿心歡喜地看著自己,看到自己又回到了夢(mèng)川,不禁驚道,“本公主剛剛是做了個(gè)夢(mèng)嗎?”

  孟婆慈祥地笑著,“亦夢(mèng)亦真,虛實(shí)難辨。”

  廿熹在小船上坐定,想到腦海里那些事,她堅(jiān)定道,“是虛是實(shí),本公主心如明鏡?!?p>  廿熹的眼中漸漸涌出一片恨意,心想,“想不到,我竟做了這樣荒唐的事,把貼身的寶貝都送給了那個(gè)金蟬,淪落到此地,簡直是活該!”

  此時(shí),孟婆心中已然明了,眼前的廿熹已經(jīng)不再是剛剛那個(gè)癡癡的姑娘了。

  她心中暗嘆,“仲海,你終于回來了?!?p>  廿熹拿起那只粗陶做的茶杯,看了又看,沒想到這杯茶竟讓我憶起了前塵往事。說來真是奇怪,自從進(jìn)了錦容的煉丹爐,再從北州帝宮醒來,我竟將往事忘得一干二凈,真是該打!

  她朝孟婆問,“這是無忘海的解藥?”

  孟婆只會(huì)心的點(diǎn)點(diǎn)頭,卻接著搖搖頭,“這是夢(mèng)川里的水,于你最是相宜?!?p>  繼而,孟婆接過那杯子,再次斟滿。

  “來,再飲一杯?!?p>  “為何還要喝?”

  “第二杯,名喚忘憂。否則,若還記得前塵往事,豈不傷心難過?”

  廿熹卻直接將那杯茶放到了船上,站起身來,神清氣爽道,“不必了,我眼下不需要再忘記什么。”

  原來,這夢(mèng)川里的河水是給天界的神仙飲的。

  剔除仙骨的神仙若想轉(zhuǎn)世投胎,必得將前塵往事一一忘卻??捎猛ê铀蟮拿掀艤瑢?duì)神仙無甚藥效。是而,只有飲下這夢(mèng)川里的水,才能將前世的事忘個(gè)干凈。

  既歷經(jīng)千萬年修煉成仙,本不該再下界投胎轉(zhuǎn)世。凡是做夠了神仙,要下凡投胎的,必得先飲下夢(mèng)川河水,將前世的七苦再歷一遍,這便是所謂的若要忘記前塵往事,必先憶起往日諸事蒼莽。經(jīng)歷了這回憶之苦,方可再飲夢(mèng)川之水,清除腦海里的全部記憶,干干凈凈、清清白白地去投胎做人。

  眼下,孟婆見廿熹神采奕奕,有一片無畏之心,心中大安。

  她打趣地笑起來,“姑娘,可要渡河?”

  廿熹微微點(diǎn)頭,“嗯?!?p>  可是,見孟婆仍駕著船,向地洞那邊的忘川劃去,廿熹便瀟灑道,“婆婆,不是那邊?!?p>  孟婆故意裝作糊涂的樣子,“哦?姑娘,這是要去哪里?”

  “回蛥山,討債?!?p>  “好嘞,起駕!”

  孟婆聽到廿熹一聲干脆利落的回答,滿心歡喜,急忙調(diào)轉(zhuǎn)船向,往東洲岸邊劃去。

  到了岸上,孟婆看著廿熹,慈祥道,“姑娘,老身修煉百萬年,留著一身仙法修為,卻在這里陪伴些無用的鬼魂。這一身仙法修為于老身也是無用,老身與你有緣,今日,便將半數(shù)贈(zèng)給你?!?p>  說著,孟婆便痛快地將半數(shù)仙法靈力,全部渡給了廿熹。

  廿熹得到了她半數(shù)的仙法,頓時(shí)覺得周身有了力量。

  她眼中全是感激,看著孟婆,不知該如何來謝她的再造之恩。

  “還不快去,尋回你的寶貝?”

  孟婆才說完這一句話,便劃著小船轉(zhuǎn)身過去,消失在茫茫的夢(mèng)川之中。

  廿熹堅(jiān)定地點(diǎn)點(diǎn)頭,“多謝前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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