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機閣,顧千帆看著蟒江水浩浩湯湯奔流而去,身后臨江仙里嘈雜的議論聲不斷傳來。
而議論的中心正是如今風頭無兩的平樂郡主。
顧千帆眼中情緒莫名,永和帝和沈明湘此番動作,魏伊人一時沒想明白,他卻看得清楚。
只是,他為何沒有反對,甚至連一絲反感也無。仿佛有些事脫離了他的控制,這種失控的感覺令他有些心煩意亂。
“主子!”
身后那熟悉的魅惑的聲音響起。
顧千帆沒有回頭。
羨魚卻是早已習慣顧千帆如此,她把玩著垂下的發(fā)絲,眼角眉梢盡是風情。
“云陽的人到了!”
顧千帆收起心中情緒,冷著聲音,道:“來者何人?”
“太子云謇與十皇子云安!”
竟是他!顧千帆擰了眉,心內一時復雜無比。
他自小不受洪武帝待見,受盡冷眼與欺侮。而云謇卻是洪武帝的心頭肉,只因他是潛邸太子妃劉司容所出。
長寧長公主的封號,卻是一個“容”字!
顧千帆恍惚記起小時候,他被其余皇子公主圍在角落里奚落、毆打,被路過的云謇瞧見,他看著他狼狽不堪的模樣,沒有嘲笑,也沒有示以同情。
云謇說:“想要不被人欺負,就努力變強。沒有人能救你,除了你自己?!?p> 他逃出宮門時,分明已有侍衛(wèi)發(fā)現(xiàn)了他的行蹤,云謇卻阻止了他們。
顧千帆對云陽從來沒有半分眷戀,而云謇,他卻是存了一分感激的。
若不是云謇,他還是那個受盡冷眼的云陽皇子;若不是云謇,他早已死在那吃人的皇宮里;若不是云謇,這世上便無顧千帆!
可是,他所受的一切,也是因為云謇!
人人皆道容妃下毒謀害大皇子云謇,一向寵愛長寧長公主的洪武帝不聽任何辯解,將她打入冷宮。
顧千帆是在冷宮里出生的。
對于云謇,顧千帆不恨,卻也無法將他當做親人。
罷了,送他個消息,還了當年的人情。
“他住在何處?”
顧千帆轉過身來,聲音里聽不出任何情緒。
想起那個地方,羨魚不禁勾了唇角。
“汀蘭水榭!”
倒是出人意料,誰能想到一國太子竟只住了蟒江邊上的一個水榭。
不過,汀蘭水榭的風景卻是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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汀蘭水榭,屋內彌漫著一股藥味。
臨窗的小幾,一只碗伶仃放在上面,還殘留了些許藥漬。
一滿臉病容的青年男子,不適地咳了幾聲。
他身旁約莫十七八歲的少年,趕緊替他撫了撫背,眼底含了擔憂:“皇兄,你怎么樣?”
那青年男子搖了搖頭:“十弟,不用擔心,我無礙。”
少年卻是一臉不信:“無礙!每次都說無礙,可你的身體總也不見好,這些太醫(yī)沒一個有用的!”
說到后面竟帶了些憤恨。
聞言,青年男子的臉上幾不可見地帶了一絲冷意。
“十弟,我的身體乃是沉珂,太醫(yī)是治不好的!”
少年面沉如水:“這狠毒的婦人,我遲早要送她去見閻王!”
“十弟!”
青年的聲音帶了嚴厲。
“我怎么教你的?無論何時何地都要沉穩(wěn),不能將所有事情都擺在臉上,叫敵人有了可乘之機!”
少年咬了咬牙,壓住心中的怒火:“皇兄,云安知錯了!”
青年拍了拍云安的肩頭:“不要覺得皇兄對你嚴苛,只有這樣,以后你一個人才應付得來?!?p> 云安動了動嘴唇,想說什么,卻還是沒有開口。
青年望向窗外,淡淡說道:“我也乏了,你回去休息吧!”
“是,皇兄!”
門“吱呀”一聲開了又關上,腳步聲漸漸遠去。
青年倒了一杯茶放在對面。
那里,顧千帆已然坐下,他面容冷峻地開口:“顧千帆!”
“云謇,好久不見!”
顧千帆?
青年眼瞼微動,看著眼前與他記憶中判若兩人的男子,眸子里帶了贊賞。
“你成長得很快!”
顧千帆看著他蒼白的面容,捏起茶杯:“你的身體倒是大不如前?!?p> 云謇嘴角浮起冷笑:“暫時還死不了。說起來,用了她兩個兒子的命來換,倒也值得!”
顧千帆挑了眉:“她不是還活著嗎?”
云謇臉上笑意更深:“兩個兒子都沒了,活著不是更好嗎?”
顧千帆不以為然:“我瞧她活得可挺好!”
“那是她以為還有倚仗。如今的李家不過是個紙老虎。”
云謇嘴邊的笑容越發(fā)惡劣。
“李家倒了,下一個就是她?!?p> 他看向顧千帆,眸中帶著審視:“你來找我,想必不是敘舊的吧!”
“我不喜歡欠別人的,今日特來還你人情。”
聞言,云謇臉上倒是有了幾分興味。卻不知這個人情是怎么個還法。
“你的母親,不是病故,而是中毒?!?p> 云謇臉上的興味僵住:“你說什么?”
“百日枯,服此藥者,氣血兩虛,咳疾不斷,百日內腑臟皆衰,不治而亡。”
云謇的眼里逐漸醞釀了一場風暴。劉司容死的時候,洪武帝還是太子,長寧長公主都還未入云陽,顧千帆沒道理拿這事做文章來欺騙他。
“是誰?”
他的聲音陰沉無比。
“你的好皇叔——云中辰!”
云謇腮幫動了動,眸中翻滾著燃燒的火焰。他已然相信顧千帆說的話,但他還是問道:“百日枯!聞所未聞,你怎么知道的?”
顧千帆飲下杯中茶水,壓下眼底的情緒,抬眸看向云謇,嘴角浮出冷意:“我母親也死于此毒!”
聞言,云謇微擰了眉,他不是沒見過風浪的世家公子,皇室之中,兩個身份并不簡單的女子皆死于中毒,他嗅到了陰謀的味道,這背后牽扯的事只怕不小。
而云中辰他太過了解,野心有余,能力不足,只可能是個傀儡。
這背后的人又是誰?
云謇眼中冰冷一片:“云中辰不過是個廢物,他的眼界接觸不到這等毒藥。主謀是誰?”
顧千帆微瞇了雙眼:“去問云中辰吧!”
云中辰!他能知道多少?顧千帆如此模樣分明清楚內情,卻不愿多說。
云謇垂眸,這件事只怕是比他想象的要棘手得多。
他收起所有情緒,又恢復了那個病弱的太子模樣。
“多謝你此番前來告知,我記下了?!?p> “人情已還,此后相見,便是敵人。”
敵人?分明是父子兄弟,卻又是仇人?云謇眼底掠過嘲諷,皇室的親情當真如此廉價嗎?
他本想再說什么,卻還是沒有開口。當年的事,換作他是顧千帆,想必也會如此的。
我不殺伯仁,伯仁終因我而死。
殺母之仇,焉能緩和!
而今日,顧千帆還能坐在這里與他心平氣和的說話,不過是因為往日的幾句話,在宮門口阻止了幾個侍衛(wèi)。
若沒有這些,只怕在顧千帆的心里,他比外人還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