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雪原招親（上）

　　朔風(fēng)吹卷著遠處的紅云漸漸迫近，飛雪壓彎了干枯的枝頭，幾只小鳥在漫天雪花中迷失了方向，只得隨意停在枝頭，歪著頭看樹下慢慢飄起的炊煙。松厚的雪踩起來發(fā)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孩子們在林子中穿越奔跑，興高采烈的尋找干枯的樹枝和樹下的蘑菇，偶爾尋到一個松鼠的糧倉，便更是興奮的掏出里面的松子榛果，各自分得少許后又小心翼翼的剩下一半放回洞中。鵝毛般的大雪并沒有影響女真人的日常生活，男人們早早的扛上武器到山中狩獵，女人們依舊圍著帳幕生火做飯。

　　嘎吱吱的踩雪聲接連不斷的傳來，像是有人正向著營地的方向跑著，忙碌中的女真人們抬起頭，看到遠遠地，那一片烏壓壓的人群。幾個領(lǐng)頭的強壯的漢子騎著高頭大馬，身后跟著身著毛皮手拿武器的隨從。不知是誰大喊了一聲，那聲音很清脆，卻傳出很遠，塔薩部落首領(lǐng)努阿塔到了。

　　阿骨打代替他的長老父親和病重的族長哥哥出來迎客，身后還跟著他最美麗的胡人妻子娜莎和他最得意的兒子斡啜。說起來娜莎和努阿塔還有些淵源，娜莎原本是西域胡人，長相極美尤善歌舞，一次她與父親到長白山收購山參，遇上了風(fēng)雪，父女二人失散。正是努阿塔救了她，并娶她做了第三位妻子。后來塔薩部落與阿骨打的部落發(fā)生了小型斗爭，斗爭最終以阿骨打獲勝而結(jié)束，戰(zhàn)敗了的努阿塔不得己將自己心愛的妻子賠給阿骨打做了填房，阿骨打?qū)δ壬彩謱檺?，兩人先后生下斡啜和完顏清兩個孩子。

　　“努阿塔，不過是個招親大會，你居然親自來了，這真是我家阿清的福氣啊，過了這三天的招親，或許我們就要做親家了?！卑⒐谴蛴揭幻鬂h馬前，那大漢虬髯胡須，披著一件虎皮披風(fēng)，甚是威武，正是塔薩部落的首領(lǐng)努阿塔，他見阿骨打親自來迎接自己，也翻身下馬道：“你也說我們要做親家了，我當然很重視，你家阿清可是整個長白雪域遠近馳名的美人兒，我家阿木青又是雪原上最勇猛的武士，他們在一起是會受到長曦女神和安韶上仙的庇佑的?！?p>　　跟在努阿塔身后的阿木青聽了舅舅的話翻身下馬，一臉桀驁與不屑的對阿骨打說道：“阿布哈①（女真語，意思為岳父），我覺得這招親大會根本就沒有舉辦的必要，這雪原上還沒有幾個男子有能力和我搶薩里甘②（女真語，意思為妻子）的。”那高傲的語氣竟是將整個長白雪原的青年都看低了。

　　阿骨打在聽到他的話后稍稍皺了皺眉，尤其是那句阿布哈讓他心中多了幾分反感，努阿塔見狀道：“沒大沒小，你覺得自己很了不起嗎！我聽聞阿骨打的四子斡啜六歲便能活捉海東青，十歲隨阿骨打狩獵時獨自一人殺死四頭雪狼，十四歲的時候更是獨自獵殺了一頭斑斕猛虎，用虎皮做禮物贏了招親大會迎娶了當時的雪原蓮花兀娜拉，成就一時佳話。你覺得斡啜比你差嗎？他可沒像你這般猖狂?！?p>　　阿木青被舅舅訓(xùn)斥，臉皮一紅，只得稱是，但心中卻甚是不服，他可不相信那個長得像女人一樣漂亮的斡啜會有這么大的本事。努阿塔見阿木青不再作聲，繼續(xù)道：“其實我來還有另外一件事，最近該死的契丹人又來騷擾我們，我在來的路上聽說老布塔的部落前日遭了遼陽府守衛(wèi)軍的襲擊，整個部落全散了，老布塔和他五個兒子全都死了，七個女兒和四個妻子都被遼陽府的守備軍官搶回去做了小老婆，這幫契丹人真是欺人太甚了，我們每年為了歲貢已經(jīng)費盡了心思，他們還要時常派守備軍來騷擾，這根本就是不打算給我們活路了啊，所以我這次是想和你們商量商量部落合并之事，我們只有團結(jié)起來才能抵抗契丹人的攻擊?！?p>　　“老布塔的事我也聽說了，我和阿瑪阿渾都覺得很可惜，不過馬上就要舉辦招親大會了，這些不愉快的咱們就先不說了吧，快進營地休息休息，我已經(jīng)讓兀娜拉去叫阿清了?！卑⒐谴虿]有回應(yīng)合并部落的問題，努阿塔便也不再提起，只是帶著隊伍跟著阿骨打進到營地中休息。

　　這會兒正是晌午，女人們都在生火做飯，營地中央架著高大的木架，上面烤著整只狍子，油滴伴著滋滋的聲音掉落火堆中，兩個女人正坐在烤架邊往狍子上抹著調(diào)料，很快便將狍子烤的香飄四溢。

　　阿骨打在營地中央為努阿塔和其他參加招親大會的青年們設(shè)了歡迎的酒宴，一道道不同的烤肉很快便被端上桌，阿骨打和努阿塔坐在主位上，面前放著的正是那只烤狍子。“這幾日參加招親的青年都趕到了，竟然有百十來人，比當年兀娜拉的招親大會還要熱鬧，真是我家阿清的福氣，不過說真的，我和阿瑪都很看好阿木青這孩子，若是他能娶到我家阿清，我們兩個部落的關(guān)系就更加緊密了。”阿骨打趣著端起酒杯說道。

　　“那是當然，哈哈。”努阿塔也是爽快人，兩人各自端著大酒碗哈哈笑著一飲而盡。

　　就在這時，下席的座位中傳來一陣唏噓聲，努阿塔抬頭望去，只見一位少女身著大紅的裙裾端著一盤烤熊掌施施然而來，那女子步子輕快靈動，身材曼妙無方，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似輕柔漫舞，看得下席的青年們心馳神往。努阿塔愣了愣，就見那少女端著熊掌走上主位，調(diào)皮的對著阿骨打叫了聲阿瑪，這才知道原來這美貌少女就是這次招親大會的主角，完顏清。

　　完顏清剛剛在趙似的帳幕中和蕭慎正聊著，兀娜拉就拿著一套紅色的裙裾沖了進來，將蕭慎推出帳幕就為她打扮了起來，完顏清雖然心里老大的不愿，但一想到蕭慎剛剛對自己說的話和那朵墨雪玉蓮，又不由自主的開心起來。換上那套紅紗裙裾的完顏清顯得分外妖嬈，踏在白雪上，就仿佛初升的紅日，光彩照人。兀娜拉給她打扮完就拉著她來到營地中央，在那里，所有來參加招親大會的青年們都在等著一睹芳容。

　　“阿骨打，這就是阿清嗎？真不愧是雪原上的蓮花，我努阿塔活了這么多年還沒見過這么美的姑娘?！迸⑺敛涣邌莸馁澝赖馈０⒐谴蚵牭脚⑺馁澝酪埠苁歉吲d，又端起酒碗喝了起來。

　　“阿瑪，阿清有件事情想求你?！蓖觐伹逡姲⒐谴蚋吲d，連忙晃著他的袖子撒嬌道。

　　“哦？我的小阿清有什么事要求阿瑪？”阿骨打好奇地問道。完顏清道：“這個，就是，就是想讓阿瑪同意阿清一個小要求?！?p>　　阿骨打見完顏清支支吾吾，更是好奇，問道：“什么要求？”完顏清俏臉通紅，沒有回話，倒是蕭慎從人群中走了出來拜倒在阿骨打面前道：“請您同意我參加下午的招親大會?！?p>　　北風(fēng)呼呼地刮著，吹起了滿地的浮雪。幾只小松鼠來到藏糧食的洞口前，發(fā)現(xiàn)洞口被人破壞過，趕忙進到洞中，見里面糧食雖然少了些，不過好在還有剩余，便拿著幾顆干果到洞外，邊吃邊看著不遠處熱鬧的人群。營地的中央寂靜無聲，上百雙好奇的眼睛盯著拜倒在主位前的英俊少年，仿佛看著什么奇怪的事物，片刻后，驚雷般的笑聲從坐席上傳來，前來參加招親的青年們哄堂大笑，不住的調(diào)侃著蕭慎，更有甚者竟問阿骨打這眼前的少年是不是他另一個女兒女扮男裝的，否則怎么如此柔弱俊俏。

　　阿骨打皺了皺眉頭看向完顏清，見女兒一臉?gòu)尚?，知道眼前這少年是女兒的意中人，但部落的利益使他不能成全女兒的心意，他思索片刻后對蕭慎說道：“蕭小兄弟，你是契丹人。”一句話便表明了他的立場，蕭慎是契丹人，在場的女真人哪一個不是常年受契丹人的壓迫，他在這里提出此事，等于直接斷了蕭慎參加招親大會的希望。

　　果然，在場的青年們一聽聞蕭慎是契丹人，紛紛破口大罵，滿口的女真語雖然蕭慎聽不懂，但卻可以從語氣中明白他們的憤怒，但他依舊沒有起身，只是靜靜的說道：“我希望參加招親大會，這與我是否是契丹人無關(guān)?！闭f罷，他從懷中再次取出那朵墨雪玉蓮，輕輕地站起身別在完顏清的發(fā)間，女子紅裙黑發(fā)，配上墨玉白雪般的蓮花，更是美艷動人，這一刻，所有的人都癡了……

　　半晌，阿骨打才回過身來，語調(diào)微微顫抖的問道：“你何處得來的墨雪玉蓮？”

　　蕭慎道：“五日前，在長白山天池?！鼻遒穆曇羰顾腥硕蓟剡^神來，他們不可思議的看著完顏清發(fā)間的蓮花，那是他們的圣物，代表長曦女神和安韶上仙的墨雪玉蓮！

　　“既然你只是請求參加招親大會，我便不阻攔你?！卑⒐谴虺聊艘粫赫f道，前幾日救蕭慎二人回來的是斡啜而不是阿骨打，所以阿骨打并不知道蕭慎武功了得，只以為他是個文弱書生，想著讓他參加也不礙事，便允諾了。斡啜坐在一旁并沒有說話，一雙精致狹長的眼睛上下打量著蕭慎和那朵墨雪玉蓮，嘴角含著笑意，似乎對這個妹妹心上人的表現(xiàn)很是滿意。

　　蕭慎聞言大喜，連忙再次拜倒，趙似在人群里看著自家大哥高興的樣子也不由莞爾，兩日之后剛好是中秋佳節(jié)，看來這個中秋節(jié)雖然沒有皇宮里精致的宮餅，但是能喝上大哥的喜酒也是不錯的。

　　阿骨打命人為蕭慎擺了座椅，完顏清便坐在蕭慎身邊，滿臉欣喜和女兒家的嬌羞，瞧著甚是好看。坐在一旁的阿木青此時心中卻很是憤怒與不屑，他雖長得魯莽，但也看出完顏清心儀蕭慎，他自兩年前見過完顏清后就對她念念不忘，好不容易有機會贏得美人，誰知完顏清卻對眼前這個契丹小白臉有所垂青，這怎么能讓他不憤怒，不過相信憑自己的本事眼前這個瘦弱的小白臉定非自己的對手，想到這里他又得意起來。

　　酒足飯飽后，阿骨打的父親，大長老完顏容烈被眾人從大帳中被迎出來，準備主持招親大會。蕭慎跟著人群涌向大帳，就見一名面色和藹滿頭白發(fā)的老者拄著木杖站在人群中央。蕭慎來到阿骨打的部落也有六七天了，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這個完顏清口中睿智博學(xué)的大長老，不免要多打量了幾下，卻發(fā)現(xiàn)那老者忽然抬起頭，溫和的雙眼透過人群也在打量著他，那眼神溫柔慈祥，卻仿佛能將他從里到外看個通透。蕭慎一驚，趕緊低下頭，就聽耳邊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不錯，孩子們真不錯?！闭f話的正是大長老完顏容烈，只是不知道他那句不錯，說的是來參加招親的青年們，還是另有所指。

　　一套冠冕堂皇的說辭后，為期三日的招親大會正式開始，今日下午這第一場比的是馴馬，長白山雖不比西北草原，卻因為漫山溫泉的緣故有著大片的草場，尤其是天池附近的云杉坳，常年青草茂盛，所以也生活著幾個野馬群，大遼每年要女真各個部落進獻的歲貢里有一項便是馬匹，所以女真人從小便要學(xué)習(xí)馴馬和馬術(shù)。這馴馬比賽其實很簡單，這一下午所有參加大會的青年們便都去山下馴馬，傍晚時分帶著自己的馬回到營帳，由完顏容烈和阿骨打判斷誰馴服的馬最好，誰便獲勝。

　　蕭慎等人在斡啜的帶領(lǐng)下來到了天池邊的云杉坳，以阿木青為首的一眾青年早已輕車熟路，紛紛取出準備好的套馬索等用具開始尋找馬群的蹤跡。蕭慎是頭一次來云杉坳，剛進山坳的他就被眼前的景色吸引，如今時值八月，白頭山上早已飄過幾場大雪，可這小山坳里卻溫暖如春，遍地的青草鮮花，翻飛的蝴蝶乳燕，讓人有種置身世外桃源的感覺。

　　“整個云杉坳地下流走著長白山脈最大的溫泉，所以這里的氣候四季如春，有很多動物生活在這里。傳說這里曾出現(xiàn)過一匹神駒，是龍和馬所生的孩子，是萬馬之首，渾身赤紅，蹄大若碗，肋生雙翅，頭頂長角，可騰云駕霧，日行萬里，誰要是能馴服它，便可成為這長白山的主宰。這雖然是個傳說，從沒有人見過肋生雙翅的神駒，但我小時候和阿瑪來云杉坳馴馬的時候曾見過一匹火紅色的馬，它跑得極快，一眨眼就不見了?！蔽余ㄒ娖渌硕挤稚㈤_了，便對蕭慎說道，蕭慎有些不解的看著斡啜，不明白他這話的意思，前幾日斡啜對他還很不友好，今日怎么忽然說了這些莫名其妙的話呢？

　　“如果我沒記錯，阿瑪看見那匹馬時曾說過，這匹馬應(yīng)該就是傳說中那匹神駒的后代，這絕對是他這輩子見過的最好的馬。嗯，當時那匹馬好像是奔著云杉坳的溫泉去的?！蔽余ㄒ娛捝鞑唤獾目粗约海挥傻眯α诵?，狹長的眼彎成兩道好看的弧線。“謝謝。”蕭慎聽了斡啜的話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便奔著溫泉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