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緊趕慢趕總算在天色徹底黑下來以前抵達了一處城鎮(zhèn),在城中隨意找了家客棧,叫小二喂好馬,再準(zhǔn)備些熱水和酒菜,梳洗一番,解去旅途乏累。
夜南柯倒是也想好好洗個澡,只是大腿內(nèi)側(cè)已經(jīng)磨得破皮出血,就只能委屈一下簡單擦擦了。
唉,江湖經(jīng)驗太少,她怎么就沒帶點兒居家旅行必備良藥呢?
夜南柯看著自己腿有點兒后悔。
“吱呀”一聲,一個人影推門走了進來,夜南柯趕緊扯過被子把腿蓋上,卻見來人正是俞子霄。
她似乎是剛從外面回來,衣服有些濕,想來應(yīng)該是下雨了。
俞子霄甩著衣袖,噘著嘴,神情不滿的朝夜南柯丟過來一個小瓶子,滿眼寫著:都是因為你本小姐才淋的雨。
接過瓶子,夜南柯打開聞了聞,是熟悉的藥香。
旋即她了然一笑,覺得這個姑娘刀子嘴豆腐心,屬實可愛,忙對她拱了拱手,學(xué)著戲腔調(diào)笑道:“小生謝過姑娘?!?p> 俞子霄白了她一眼,嗔怒道:“哼!油嘴滑舌嬉皮笑臉沒個正型兒?!?p> 不過夜南柯轉(zhuǎn)念一想,這俞子霄跟著自己出來,并沒有收拾細(xì)軟,那她是拿什么買的藥?
瞥見她頭上少了支金釵,夜南柯啟唇問道:“你的發(fā)飾應(yīng)該是獨一無二吧?”
“我的發(fā)飾當(dāng)然是獨一無二的。”俞子霄面帶驕傲的抬了抬下巴,模樣很是嬌蠻。
“那你就不怕你的家里人循著蹤跡找到你?”
“有什么好怕的,本小姐又不是離家出走,作何怕他們找到?”俞子霄美目一瞪,繼續(xù)說道:“再說了,你與其怕我連累你,不如快點處理好傷口,咱們早出關(guān)一日,也就早安全一天?!?p> 說罷,俞子霄就帶上門回了自己房間,這秋雨冷的緊,她得趕緊暖暖身子。
在她走后,夜南柯涂好藥膏,纏上紗布,換了條面料光滑的褲子,熄了燈,沉沉睡去。
她一個人在外面的時候并不能睡得很安穩(wěn),走廊里的腳步聲、開門聲、隔壁的說話聲,她都能聽的清楚。
那種似乎在夢境里聽到的聲音,更讓人覺得不夠真切。
虛虛幻幻的,叫人頭疼。
清晨,夜南柯頂著一對越發(fā)濃重的黑眼圈爬起來,和俞子霄簡單用過早飯后,就牽著馬排隊出城去了。
可出城的隊伍排的老長,似乎在搜查什么東西,夜南柯將俞子霄拉到一邊,給她施了個障眼法。
余光里見一老農(nóng)拉著一車干草也要出城,夜南柯趁他不注意將霸王槍藏到了他車底,一路跟在他身后,過了城門口的檢查。
老農(nóng)的車子被里里外外的檢查了一番,并沒有什么異常,只是這重量總覺得比平日里沉了許多,他險些都要拉不動了,多虧他后面的小伙子幫他推著。
俞子霄在看到自己畫像時還緊張了一下,可是那群官兵像沒看見她一樣,就直接放她過去了。
走出一段路之后,夜南柯取回了霸王槍辭別老農(nóng)翻身上馬。
她忽然覺得她挑選這馬屬實不錯,她和霸王槍加起來怎么也該有個二百來斤了,而這馬載著她倆連日奔波,竟然一直都神采奕奕的,說不定就是千里良駒呢?
夜南柯決定回去之后找伏湛看看,如果他還愿意搭理自己的話。
西秦與北狄的聯(lián)合進攻已經(jīng)持續(xù)了數(shù)月之久,峪靈城前有天塹長河,丹陽峽也已經(jīng)用亂石封死,北狄軍繞路西秦,與西秦邊軍一起向三國交接處的秦山城發(fā)動了攻擊。
與其說是聯(lián)合,不如說是西秦想讓北狄做自己的馬前卒,馭達嘉啟又不傻,當(dāng)然不會乖乖就范,于是雙方撕扯了好幾個月,秦山城紋絲不動。
眼看就要入冬了,牛羊沒有食物,北狄軍需不足,邊境戒嚴(yán),村莊內(nèi)撤,他們沒有后續(xù)補給,退兵北狄依然沒有糧食,倒不如在入冬之前發(fā)起總攻,一舉拿下秦山城。
伏湛已經(jīng)接連幾日不曾卸甲了,他站在城墻上遠(yuǎn)眺前方敵軍陣營冉冉升起的炊煙,微不可查的皺了皺眉,按刀返回了軍營。
看著眼前這充滿異域風(fēng)情的街道建筑,來往行人不同于東陵的服裝打扮,以及他們看向自己的不太友好的目光,夜南柯覺得她們好像來了什么不得了的地方。
她咬著牙低聲向同樣怔愣的俞子霄問道:“你不是說你認(rèn)識路么?這是哪兒啊?”
不待俞子霄回答,就見一位不知姓名的熱心市民帶領(lǐng)著一對士兵將她們圍了起來,口中還大喊道:“就是他們!一看就是東陵來的奸細(xì)!”
“不,你們聽我解釋,我們只是迷路了我們不是……”夜南柯笑容有些尷尬,擺手否認(rèn)并試圖溝通,然而她失敗了。
“少廢話!把他們?nèi)孔テ饋?!?p> 帶隊的將領(lǐng)一聲令下,那群士兵就揮舞著長矛向她們刺了過來,夜南柯一拍馬臀,放任它倆向那些士兵橫沖直撞過去,縱身一躍提著俞子霄跑路了。
俞子霄看著眼前不斷倒退的風(fēng)景,有些蒙,許久才問出一句:“你在飄???”
“我不是我沒有我只是跑的太快了。”夜南柯一門心思都放在了逃命上,根本無暇顧及自己到底有沒有踩到什么支撐點,就這樣一路踏著空氣跑出了老遠(yuǎn)。
追兵已經(jīng)甩的不見了蹤跡,而此時她們身處一片密林之中,四周都是上了年紀(jì)的參天古木,層層疊疊遮云蔽日。
活了這么些年第一次被人當(dāng)成細(xì)作,嚇?biāo)雷孀诹恕?p> 夜南柯扶著樹喘息。
忽然想到以前在南冥時,夜明深總打趣夜浮羅,說他當(dāng)年是因為在人間丟人現(xiàn)眼的事兒干多了,這才被浮羅山給關(guān)了八百年。
她忽然有點兒害怕,自己似乎也挺丟人的,不會回去之后也被關(guān)起來吧?
只要我祭鼎的速度夠快,浮羅山就莫得機會!
下定決心的夜南柯雄赳赳氣昂昂的往前走,頗有一副風(fēng)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fù)還的架勢。
見她要走俞子霄連忙喊道:“喂!你去哪兒啊你認(rèn)得路嗎?”
認(rèn)路?這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
思考結(jié)束,我不認(rèn)路。
夜南柯看看止住了腳步,正想躍上樹梢去瞧瞧,就聽見了一陣凄厲的叫聲。
她不知這是什么動物,當(dāng)即警惕的抓住了霸王槍。
于俞子霄對視一眼,二人都默契的決定去看一看。
行至近處,只見一只一人高的巨鷹抓著一只不斷掙扎的小猴子,叫聲正是那猴子發(fā)出來的。
夜南柯忽然覺得,南冥的鵬,好看極了。
她踢起一塊碎石向那只鷹的方向射去,隨即飛身上前,打算救下小猴子。
不料那鷹不僅躲過了碎石,反而還發(fā)怒一般的扔下了爪中的小猴子,對著夜南柯尖嘯著聳立起了半圓形的冠羽,灰藍(lán)色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著她,仿佛隨時準(zhǔn)備將這個壞了它好事的人類撕成碎片。
南柯的嘴角浮現(xiàn)出一絲笑意,她輕巧的躲過食猿雕的第一次攻擊。
看這鷹的大小,展翼約莫能有一丈長,留在這森林做肥料真是再好不過了。
為什么不吃?她對食用野生動物有先天的排斥,不然也不會只吃一種魚吃了八千年,來人間之后才發(fā)現(xiàn)了蝦餃蟹黃這一類的神仙美味。
打定主意救下小猴子的夜南柯提槍橫擋在身前,抵住了食猿雕的兩只利爪。
旋即夜南柯飛身后撤,以腳蹬樹借沖力一槍貫穿了那只食猿雕的后腦,它跌落在地上最后撲扇了幾下翅膀,就掙扎著死去了。
夜南柯撤了手臂上的力道,霸王槍猛然砸到地上,發(fā)出嗡鳴之聲。
她靠著樹捂著手臂平復(fù)內(nèi)息,不由得想起以前伏湛練槍的時候,他都是一只手握著槍尾把槍端平的。
這么沉到底是咋端平的啊?!
長嘆一口氣,夜南柯決定拖著染了血的霸王槍去洗洗。
畢竟這深山老林里,會有什么野獸會嗅著血氣過來還未可知。
“你為什么選擇殺鷹救猴???”一直在邊上旁觀看熱鬧的俞子霄開口問道。
夜南柯幽怨的看了她一眼,無聲的指責(zé)她剛才的袖手旁觀,蔫蔫地開口道:“無他,鷹不大好看?!?p> 俞子霄不置可否的撇撇嘴,上前抽出匕首打算卸條鷹腿,卻被夜南柯攔住了。
“別吃它了,找處水源,我給你烤魚。”
腥氣這么重,想來也不能好看,俞子霄贊同的點點頭,收回了匕首。
夜南柯剛往前走了一步,就覺得自己腿上好似多了什么東西,低頭一看,正是那只受了傷的小猴子。
覺得它那雙大眼睛很是有靈氣,夜南柯對俞子霄笑道:“這小猴子瞧著倒是機靈,沒被抓瞎眼睛只是傷了額頭也算幸運?!?p> 說罷,她俯下身捏著小猴子的后頸皮把它提到自己眼前,似在自言自語:
“你想跟著我們?自備口糧了沒有?”
小猴子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能不能聽懂她在說什么。
“我覺得它要是能回答你的問題,那咱們的處境好像挺危險的?!庇嶙酉銎ばθ獠恍Φ幕亓艘鼓峡乱痪?,她總覺得這猴子看著眼熟,又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小猴子突然扭動著小腦袋,使勁兒掙扎了兩下,發(fā)出“吱吱!”的叫聲。
夜南柯順勢松開手,小猴子跳到地上往前跑了幾步,扭頭看看夜南柯示意她會跟上。
夜南柯見狀皺眉看了俞子霄一眼,之間后者不以為意的拍拍手,說道:“跟著唄,它要是忘恩負(fù)義就宰了它?!?p> 于是二人一路跟著蹦蹦跳跳的小猴子穿過幽暗的深林,越過汩汩的溪澗,再爬過晦暗的山洞之后,視線豁然開闊。
眼前是一片長滿花果的山野,地上的花朵五顏六色千奇百怪,成雙結(jié)對的蝴蝶嬉戲在花叢間,樹上的果子散發(fā)著誘人的清香,不住的吸引著來往的生靈去一嘗它的甘美。
全然不是即將入冬的景象。
夜南柯從手邊的樹上選了一個最好看的果子摘下來。
“長得這么好看,應(yīng)該是有毒的吧?給明玉拿回去研究研究?!?p> 她剛要將那果子揣進懷里,小猴子就跳上了抱住了她的手臂,嘴里還焦急的“吱吱!”叫著。
夜南柯好笑的摸摸它受傷的小腦袋,面具下的臉上也出現(xiàn)了久違的溫和,她聲音輕緩?fù)藚s了以往粗糲的偽裝,笑著說:
“急什么,我不吃的?!?p> 俞子霄見狀,揣著手笑道:“這小猴兒還挺通人性?!?p> “是吧,不枉我救他一命?!?p> 她的手指避開了小猴子的傷處,目光溫柔的揉了揉它的頭。
旋即撕了一片衣角,蘸著腿傷剩下的藥,給小猴子打了個藏藍(lán)色的蝴蝶結(jié),模樣滑稽可笑。
事實上已經(jīng)有人前仰后合的笑出聲了,俞子霄拍著夜南柯的肩膀哈哈大笑,一邊笑一邊說:“你這個人是不是母性泛濫啊,我覺得它是個公猴兒?!?p> “沒關(guān)系,不重要,好看就中?!币鼓峡旅雷套痰男蕾p著自己的杰作,全然不顧俞子霄的眼光。
夜南柯將小猴子放到了樹上,隨即又仔細(xì)挑揀起她沒見過的花草。
此處花草奇異,若是明玉來次一定會很高興的,她要給他多帶一些回去。
俞子霄見她解下包袱裝那些花草,有些不解的問道:“你這是要干什么?”
夜南柯手下動作不停,回答道:“我有個朋友醉心醫(yī)術(shù),我把我沒見過的給他帶回去,萬一變成什么治病救人的藥了呢?”
俞子霄一聽這話,皺眉思索了片刻,也脫下外袍開始采摘花草。
“你這又是干什么?”
“萬一你那朋友研究出來什么治病救人的藥恰好能在危急關(guān)頭救毅王殿下的命呢?”
夜南柯覺得她說的有道理,于是兩人東采一株草,西摘一朵花,不一會兒就裹了滿滿一抱。
小猴子也從不遠(yuǎn)處的樹枝上跳了回來,小爪子里還抓了幾個青青的小果子放到南柯手心里。
夜南柯明白這果子大概是能吃的,索性又多摘了一些遞給俞子霄,二人吃了些果子填飽了肚子,決定沿著來時的山洞原路返回。
卻不料俞子霄起身的時候拌了一跤,扯出一片花草的根須,而那根須一些,竟是累累的白骨。
俞子霄見狀大喊一聲死死的抱住了夜南柯的腰肢不肯松手,埋頭在她頸間,連聲音都帶上了哭腔,道:“這是什么啊,我最怕鬼了!”
夜南柯安撫的拍拍她后背,柔聲安慰著,“沒事兒啊,死人而已,不怕不怕啊,你可是勵志擰別人天靈蓋的女人?!?p> “自己殺的和突然出現(xiàn)的不一樣嗚嗚嗚……”俞子霄哭腔欲濃卻戛然而止,她有些呆滯的抬起頭看向夜南柯的眼睛,顫著聲音問道:“我們剛剛吃的果子,也是從,從白骨里,長出來的?”
“嗯……應(yīng)當(dāng)是的,沒事兒,吃都吃了……”你還能吐出來不成?
俞子霄真的一邊扣著嗓子,準(zhǔn)備把剛剛吃的果子都吐出來。
“別別別,催吐對身體不好,再說了枯骨生花多美的意境啊,不慌啊?!?p> 夜南柯叫不住她,索性提起霸王槍開始掘土,她倒要看看這片埋骨地究竟有多深。
霸王槍的槍身混著泥土臟了半截,這片埋骨地真的很深,下挖三尺才算是接觸到了真正的尸堆,剛剛絆住俞子霄的應(yīng)該近些年因某種原因死在這里的人,尸堆上面的泥土看著也不像是尋常泥土,可能是花果頹敗年年累計造成的。
此地原本大約是個古戰(zhàn)場或者祭祀坑一類的。
夜南柯抖了抖霸王槍臟兮兮的槍身,略帶歉意的說:“別怕,等我把你洗干凈,你還是把好槍!”
“喂……這里有這么多尸骨,還和外面的季節(jié)都不一樣,不會真的有鬼吧……”俞子霄慌張的望著四周,手里緊握著夜南柯的衣袖,瑟瑟發(fā)抖。
鬼?我也算半個鬼呢。
“不怕啊,我辟邪,走吧,咱出去。”夜南柯背好她們采摘的花草,一手提著霸王槍,一手拉著俞子霄,肩上還蹲了只小猴子,看起來就像一個事業(yè)有成的人生贏家。
出了那狹小的洞口,俞子霄才有一種死里逃生重見天日的感覺。
而她也終于想起來在哪里見過這種猴子了。
白首赤足,名曰朱厭,見則大兵。
這,這是兇獸??!
“我想起來在哪兒見過它了!”俞子霄連忙抓住夜南柯的手臂,“它是朱厭,兇獸朱厭,見到它會有大戰(zhàn)爭發(fā)生的!”
“兇獸?”夜南柯皺眉,神情有些不解。
見俞子霄點頭如搗蒜,夜南柯拎著小猴子都后頸皮又將它提了起來,看著它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頭上還扎著自己系的蝴蝶結(jié),更疑惑了。
“它吃人么?”
聽見夜南柯的聲音,俞子霄愣愣的看了眼那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猴兒,“它這么小,應(yīng)該吃不了人吧……”
“那有人見過它長大以后吃人嗎?”夜南柯又問。
“沒聽說過?!边@次俞子霄很快的搖了搖頭。
“戰(zhàn)爭從來都是人發(fā)動的,它又怎么能控制呢?!闭f完夜南柯又把小猴子放回了肩上,它拿著一個果子吃的歡實,全然不知她們方才對話的意思。
俞子霄細(xì)想也是,覺得自己有些大驚小怪了。
夜南柯不以為意主要是因為人間傳言多有不實,有的書上還寫她們鮫人性情殘暴呢,她哪兒殘暴了,她脾氣多好。
真是盡信書不如無書啊。
巫山見我
朱厭它是其狀如猿的大型動物,但是我覺得它大了就不好看了,所以文中的描述與《山海經(jīng)》不符,我主要就是想讓它可愛,嘿嘿嘿【手動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