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子卿要同阿英單獨說話,李昺笑了:“你們這兩個人,哪來那么多的話要說。以后又不是見不到面了……罷了罷了,我先回了,你們慢慢道別吧?!彼麛[擺手,跳上馬車,揚長而去。
“我……”冉盈看著李昺就那么瀟灑地走了,心里恁的慌亂——她這一整晚都慌亂得沒完。
“阿盈?!弊忧漭p聲喚她。
冉盈看向他。兩人相對而立,卻無言以對。
賓客正在三三兩兩地告辭,見新郎和一個落落清華的同窗站在一處,紛紛移目來看。那小學(xué)子面孔陌生,仿佛是剛才彈琴彈得亂七八糟的那個。剛才室內(nèi)亂哄哄的不及仔細端詳,此時細細打量,見他結(jié)頂發(fā),扎白紗,穿著學(xué)子的白色襦衫大褲,在夜風(fēng)朗月下挺拔修長,清秀俊逸。
這是誰家的公子,如此俊秀如畫?和同樣俊秀清拔的子卿站在一處,竟意外的和諧,仿佛一幅畫。
周圍有人小聲議論,都在互相詢問那少年是誰。
子卿注意到四下里的目光,將冉盈拉到青廬后面。冉盈有些尷尬,將手抽回來,怕有人看見。她一味低頭看著自己的鞋,輕聲問:“還有什么事啊?”
“你……我不想讓你走?!彼仓溃@晚她離開,就是一生一世了。
冉盈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子,苦笑了一聲:“別傻了。曲終就該人散了。”
聽到“曲終人散”四個字,子卿滿心凄愴,凄楚地輕喚了一聲:“阿盈……我好想你!”
冉盈一愣。突如其來地被他拉住,明明知道自己該轉(zhuǎn)身離去,可是身體卻僵了。他拉得那樣緊,手在不停地輕輕顫抖。
很沒出息地,淚輕易地滑了下來。
“你別說傻話了……你都是大人了……”
子卿哀戚地說:“阿盈,我們都錯了。我們不該那樣不堅定,我該抗婚的,我該抵死不娶……”
見他又說傻話,冉盈吸了一下鼻子,輕輕說:“別傻了。你怎么能反抗至尊……”
“這是愛情啊,這一生除了你,我還能再愛上誰?我錯過了你,我還能遇見誰?”
“子卿。”冉盈的淚一行行落下來,“過了今晚……忘了我?!?p> 淚一行行落下來,灑落在潔白的衣衿上,化開一片片的印子。
子卿的淚也流下來:“阿盈……”
她從從懷里掏出那枚精美的玉佩,直直地伸到子卿面前。
子卿一愣,表情悲戚:“你這是何意?”
“這個,你還是收回去吧?!比接p聲說,使勁埋低了頭,不敢看他。睹物思人,也只是徒惹悲傷。
子卿明白過來,從此以后,她是連想都不愿再想起他了。
他將玉佩接過來緊緊握在手中,神色被悲傷浸染,聲音也哽咽起來:“阿盈,你當(dāng)真是個無情的圣人嗎?”
他并不知道,那些夜晚,冉盈把這枚玉佩緊緊握在手里,細細地看,手指撫過紋樣的每一處凹凸,難以成眠,直到天色發(fā)白。不知有多少她的眼淚,滴落在這塊玉佩上。
一陣晚風(fēng)吹來,冉盈的鬢發(fā)有些散亂了。她伸手撥開拂在腮邊的亂發(fā),抬起頭對著子卿輕輕一笑,說:“不,我是最下不及情?!?p> 微涼的夜風(fēng)習(xí)習(xí)拂來。冉盈滿臉淚痕,凄凄地笑著看向子卿。
于郎,卑微得如同一粒塵埃的女子,哪里懂得愛情。這樣的女子,又哪里值得你放在心里。
她的眼淚被夜風(fēng)吹干了。今晚此刻,必須做一個了斷了。年少的美夢該醒了呀。他們從此該背對著彼此,走向?qū)儆谧约旱倪h方。
她伸手輕輕抹了一下被淚浸濕的臉,說:“子卿,快進去吧,你的夫人……此刻正在等你?!?p> 子卿幾乎是大叫出來:“不要提這個!”
他沮喪,懊惱,甚至是憤怒。前一陣子一直同夢游一般,滿腦子都是阿盈的事,阿盈和宇文泰的事,阿盈和他的事。直到這一刻,直到剛才看到冉盈和其他同窗一同出門,他才醒轉(zhuǎn)過來,從這一晚開始,她將和他漸行漸遠。他有了妻室,和她從此再無半分可能。
冉盈冷靜地看著他:“子卿,小聲些?!?p> 那邊還不斷有賓客在出門,若是被人聽到傳揚出去,于府的二公子在新婚之夜和一個少年有首尾,那于府的臉面從此就喪盡,子卿的前途也毀于一旦了。
子卿的眉頭皺成一個川字,喉結(jié)上下滾動,看著她,又低下頭,瘦削的肩膀無聲地聳動。半晌,他抬起頭艱難地問:“那我們……我們還能再見面嗎?”
至少,還能偶爾見她一面吧?
冉盈沉默片刻,閉上眼艱難地搖了搖頭:“子卿,你已使君有婦?!?p> 原本是屬于兩個人的戲,她已醒來,抽身離去。只有他還在臺上不愿曲終人散。戲子也是他,觀眾也是他。
“你……是因為宇文泰嗎?他不愿你見我是嗎?”子卿痛苦地問。方才在花園里看到的那一幕如一枚釘子一般扎在他心里,一碰就劇疼無比。
冉盈搖了搖頭。
“阿盈,我同你說過的,任你喜歡誰我都沒有怨言,可你別對他動心。”他看著她的雙眼緩聲低訴,“我愿你遇著一個平凡人家的男子,敬你懂你,和你舉案齊眉,相守到老。你不要再喜歡我們這樣的人了……”
他將額頭輕輕抵在冉盈的額頭上,忍不住又哽咽了。他們這樣的人沒有資格談?wù)搻矍椤?p> 冉盈輕輕嗯了一聲。聽了他的話,心中有一股難言的凄愴在輾轉(zhuǎn)激蕩。她也輕聲叮囑他:“你也要好好的,要和你的夫人相敬相愛,每日讀書,彈琴,焚香,只不要再想我了。”
兩顆眼淚又從子卿的眼眶中滑下,他將冉盈的手用力握緊。兩人仿佛有一生的話要交代給對方,卻什么也說不出來了。
末了,冉盈松開子卿的手,轉(zhuǎn)身要走。
子卿忽然一把拉住她的衣袖,急切道:“阿盈!我想……我想……我們逃走吧!我們現(xiàn)在就逃走吧!”
他的臉陡然間漲得通紅,連兩眼都在發(fā)紅。他被一種無形的巨大力量攫住,沖動而絕望地想要做最后的掙扎。
冉盈有些詫異,甚至有些驚恐。她深深地看了他一會兒,堅定地搖了搖頭。她抽回被他緊緊抓著的衣袖,一個瀟灑的轉(zhuǎn)身,頭也不回,只揚起手朝身后揮了揮,大步離去。
走著走著,心里亂糟糟的,差點撞上正一腳跨出門的宇文泰。
陪送出門的于謹(jǐn)見了她頗為詫異,問:“那些學(xué)子已經(jīng)都離開了,小郎君為何還在這里逗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