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點,還要說說大腸的獨特性?!?p> 慕容婉兒還在喋喋不休,大有指點江山、喚醒世人之勢:
“我們找出一個沒有裝過屎的碗很容易,而找出一段沒有裝過屎的大腸卻不太可能。并沒有天生就干凈的大腸能夠去替代裝過屎的大腸,但是人們又很難放棄清理過后就會變成美味的大腸,這就成了大腸無法替代的性質(zhì)?!?p> “無法替代有多重要呢?舉個列子說吧!”
嘶——我明顯感到自己渾身在發(fā)抖,這大小姐卻不以為然地繼續(xù)著:
“比如世人常說的什么‘烈女失貞浪子回頭’,如果全城里只有一個好看的女人其他全是光棍,那么管她失不失貞都照樣有一堆男人等著,當她是神仙一般;要是那個浪子就是個偷雞摸狗滿身膿瘡老丑惡臭一無是處的齷齪侏儒,他回不回頭誰會在乎?”
她又挑起一根肥腸,指著它說:“為什么我們明知道它裝過屎,還要費這么大力氣把它洗干凈,去除味道,做成食物呢?那是因為它好吃啊,所以它值得??!為什么碗裝過屎就不要了?因為碗便宜啊,幾文錢的東西,丟了就丟了唄。隨便換個稍微貴點的東西,比如玉佩什么的掉進糞坑里了,不是照樣撈起來洗凈了繼續(xù)用嗎?”
然后她總結(jié)陳詞:“只要你有自己獨特的優(yōu)勢,就算你還有一堆毛病,大家也會想辦法原諒你幫你改進;可如果你可以輕易就被取代,那你就只能祈求不要犯下一丁點兒錯誤。”
呃……她說到這里,不知其他人聽懂了沒有,反正我是聽懂了。
還能說什么呢?只有兩個字:“佩服!”
了不得了不得!
她說這番話,看似調(diào)笑無聊之舉,叫人感覺純粹是吃飽了撐的,但實際上含義深刻,甚至頗有禪機吶!
她是天生就這么奇靈?還是在家里讀書太多讀壞了腦袋?
然而轉(zhuǎn)念一想,這慕容世家的大小姐,自是飽讀詩書的,說的話自有些出處,不會是無稽之談。
再細細一品她剛才話里提到的“價值”、“定義”、“客觀”、“主觀”、“獨特性”等以前聽都沒聽過的詞語……叫我這個落第秀才登時慚愧起來。
同是讀過書的,想不到差距這么大。
當下不由內(nèi)心一動:看來,我前面可能錯看她了??!還以為這不過是個被寵壞了的千金大小姐,想出來闖蕩江湖只是貪玩好奇而已,說那“男人可以做的事情,女人為什么不可以”的話屬于天真無知,不想,她竟然懂得這么多。
……
慕容婉兒終于說完了自己的一通“醒世言論”。
桌上幾人,各自看著她神情怪異。
許久沒人出聲,氣氛一時變得滑稽起來。
慕容婉兒眨眨眼,歪頭看著我,調(diào)皮笑道:“大哥,你說我說得這些對嗎?”
“嗯……有些道理?!蔽艺Z聲冷淡,面色平常,內(nèi)心卻壓抑不住起了波瀾。
幾人再同飲了一杯酒后,我借機問他:“婉兒??!與為兄說說,你都讀過些什么書了?”
我故意叫她“婉兒”,不叫她“大小姐”,一來是不想樵夫一家誤會起疑;二來,說不出的一種感覺,此時看她竟然“順眼”了很多,不像之前那么排斥了。
聽問,慕容婉兒嘆口氣,道:“卻才只讀了四書而已。那五經(jīng),僅《春秋》還有些意思,其余四樣,我都不喜,讀來犯困。還不如我朝王文成公的《傳習(xí)錄》更有道理?!?p> 她一邊說著,我正在思索她口里這“王文成公”是誰,她忽然驚喜道:“你剛才叫我什么?”
“嗯?”看這大小姐眼神中綻放光彩的樣子,我生怕她高興之下說漏了嘴,叫人看出異常來,于是岔開話題,道:“婉兒妹子!表兄我讀書少些,孤陋寡聞,尚不知王文成公是何許人也,你可否給為兄講講?”
一面說,一面眼神示意她,此處是在別人家里。
這么明顯的意思,縱然慕容婉兒大大咧咧,此時也明白了。
當下,這大小姐忙收了情緒,正色道:“表兄哥哥,此‘王文成公’乃是我朝弘治十二年進士,本名喚作王守仁,字伯安,紹興余姚人。因曾筑室于會稽山陽明洞,自號‘陽明子’,故世人又稱其為‘陽明先生’,亦稱王陽明。他的《傳習(xí)錄》是一本自己的問答語錄和論學(xué)書信集,內(nèi)容多有辯證,文風(fēng)生動活潑,善于用譬,常帶機鋒……”
果然,人不可貌相。這大小姐是真的有些學(xué)問的,遠不似我印象中那些游手好閑的紈绔子弟。
這么裝模作樣地又賣弄了一通,其他幾人也聽不懂她在說些什么,飯卻已然吃完了。
天色已晚,道路不便。又與這樵夫一家商量一回,樵夫夫婦安排騰出來一間屋子給三個女娃住,我自在草廳里鋪張席子,打地鋪和衣而睡。
三個女娃進房不久,林寒舞卻又走出到草廳來,面有異樣地跪坐在我身邊地上,欲言又止。
見狀,我坐起來,問:“寒舞,可是有事?”
林寒舞語聲略帶幽怨,道:“我,我也想叫你大哥,不想老是叫大叔。婉兒姐姐她,她……也不過才大我三歲,我也不小了啦。不想……總被你當做小孩子看?!?p> 語聲落下,林寒舞沒來由紅了臉,羞怯地低下了頭。
呃……這副神情,我了個去。以我久經(jīng)江湖、閱人無數(shù)的經(jīng)驗,還看不出來她此時心思?
這么小的丫頭,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當下,沒來由覺得有點好笑和心煩。女人啊,這么小就懂得“爭風(fēng)吃醋”了?這才認識多長時間,想什么呢?
等明天天亮了,我把慕容婉兒送到城外官道上,再把月兒丫頭領(lǐng)到公孫小蝶那兒,把你送去蝶戀偽裝藏身的那道觀里,我就要再去處州殺南宮俊了。以后能不能見面還不知道哩!這時候犯得哪門子心思?
“好呢好呢!為兄聽你的,往后你也叫大哥就是了。”
好言哄了一通,打發(fā)了林寒舞,剛剛躺下,伸個懶腰,還沒合上眼,慕容婉兒又走出來了。
這大小姐更是個爽直性子,當下竟也毫不避嫌,直接一屁股在草席上坐下,側(cè)身躺到了我旁邊,沖我瞇起眼睛笑了笑便道:“大哥誒,我睡不著,你陪我聊會兒吧?”
呀嘿!
奇了怪了。
要是那些淫賊或者好色之徒,此時有這么個人間絕色主動過來要求陪聊,不知道該高興到何種程度??晌沂莻€殺手??!走這一天也早累了!還想好好睡一覺明早抓緊趕路呢!
“唉,我說,大小姐你折騰一天了不累嗎?該睡覺了呀!”
慕容婉兒卻道:“你不是好奇王陽明嗎?我再給你說道說道?他那《傳習(xí)錄》里,有很多有意思的東西,什么知行合一、心即理、心外無理、心外無物……”
老天爺呀!饒了我吧。
這大小姐分明找錯了對象??!
我是個殺手,又不是學(xué)者,研究那些干什么?
我這種混江湖討飯吃的,不當強盜,難道還想當狀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