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樹剛剛冒出綠芽兒來,還沒來得及抽枝條。一個身影走在尚且荒蕪的山道上,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迎春!我是來跟你告別的。我今日就要離開了。”
凈檀說完,面前的迎春也毫無反應。他嘆了口氣,應是還在生他的氣。“以后若是有機會,我會再回來看你的?!彼攘艘粫?,耳邊只有還留戀著不肯走的風聲。
“等一下!”凈檀離開的腳步一頓,微微轉過身來。
細細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這次卻有些別扭?!胺凑裟膬簩ξ襾碚f都一樣。你帶我一起離開吧!我還沒看過外面究竟是怎樣的風光呢!”
凈檀抿著唇,連眼睛里都滿是細碎的笑意?!昂?!”
那日早晨張景看著還稚嫩的小和尚背著小包袱,抱著一盆才扦插的迎春鄭重地朝破敗的的寺廟拜了拜。
春去春來,凈檀在南山寺已經待了三個年頭了,窗臺上的迎春花也變得郁郁蔥蔥。
凈檀如往常一樣在晨鐘響起時睜開眼,然后起身對窗臺上的迎春道一聲“早呀!”
“早!”迎春懶洋洋的。不知道為什么,最近她老是打不起精神來。
“我去上早課了。”
“嗯!”
凈檀走到門口又退了回來。“你這幾天好似有些不對。要不要我請懂養(yǎng)花的師傅來看看?”
迎春抖了抖葉子,一般的花草怎能同他相提并論?“你再不走可就要遲到了!”
“那你有事就告訴我!”
“嗯!”看著凈檀離開,她打了個哈欠,花兒都懨懨的。
正是上早課的時辰,寺院里靜悄悄的。但卻有個小廝嘟嘟囔囔地走了過來?!肮诱媸堑?,這寺院里能找到什么花啊?”他踢著腳左右尋覓著?!斑祝俊彼劬σ涣?。“雖然只是野花,品相也不太好。但聊勝于無,先帶著,一會兒找不到更好的就拿這個去交差好了!”
迎春是迷迷糊糊地被痛醒的?!鞍?!”她猝不及防地尖叫著。
下一刻,比她聲音更高的尖叫聲也響了起來。小廝連連后退著?!盎?!花,花會說話!”
小廝的驚恐引來了住在寺院里香客們的詢問。一時之間,迎春周圍站滿了人。
“這不就是迎春花嘛!”
“是??!我記得是凈檀小師傅養(yǎng)的,養(yǎng)了有好幾年了吧!”
“這花怎么會說話?”
“你試試不就知道了!”
那人在身上摸索了幾下,拿了個火折子出來。
這次迎春倒是沒叫,但花枝左右躲避,硬是沒讓那火燒著半分。
眾人默了片刻就頓時作鳥獸散。
等凈檀聽到消息,跌跌撞撞地回來就看到房間被圍了起來,眾多人來來回回地搬運著柴火往邊兒上堆著?!澳銈冞@是要做什么?”
“自然是除妖花?!蹦侨艘詾閮籼词菗奈堇锏臇|西還拍了拍他的肩膀?!胺判?!燒毀的東西寺里都會補給你的?!?p> 凈檀推開他,往里面走。
迎春的枝條呈散開狀地防備著,一有人上前就被她不留情面地抽飛。
“迎春!”
凈檀輕輕喚著,迎春的枝條收了回去。
“快!快!快!快把火點著扔過去?!?p> 凈檀先眾人一步擋在了迎春的面前。“抱歉!我來晚了!”
迎春輕輕動了動枝條。柔嫩的枝丫輕輕搔著凈檀的手心兒。
凈檀看著周圍的人?!安灰獋λ∷龔奈从羞^任何的惡念!”
“可是凈檀師傅,她,她是妖物?。 ?p> 凈檀心疼地拂了拂它的枝條?!胺鹫f,眾生平等!”
周圍人面面相覷,論辯法誰也辯不過這位??!
僵持了一會兒,主持終于過來了。眾人就像是找到了依仗。你一言,我一語地說的熱鬧。
“主持!這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你可不能放任啊!”
“就是。寺廟里養(yǎng)著妖物,這說出去誰還敢來南山寺??!”……
主持朝凈檀走過來。
迎春正欲反抗,凈檀輕輕摸了摸。
主持笑呵呵地看著迎春?!暗故莻€有靈性的!”
凈檀微微一笑,溫柔地看著迎春。
“不過!”主持話音一轉。“依然不能留她。”
“師伯!”
“凈檀!各有各的來處,各有各的去處。這里本就不是她的去處,強留也無意?!?p> 凈檀松了口氣。只要不是非要除了迎春就好!但是,他看了看眾人義憤填膺的樣子。不留在這兒,它又能去哪兒呢?“師伯!可有兩全之法?”
“無!”
凈檀低頭抿著唇。半晌他對著主持跪了下來?!岸嘀x師伯這些年收留之恩!”
“你要離開?”
“嗯!”
“可想好了?”
“想好了!紅塵無處不是道場,心中有佛,眼見處皆為佛!”
寺廟因為無人已經破敗了。凈檀抱著迎春,看著熟悉的地方低低喃喃?!皫煾?!”
當日師伯送他出山門時問他?!翱捎邢牒萌ネ翁帟r?”
他答?!澳睦飦淼哪睦餁w!”
三年前離開,三年后歸來。他拔著長到齊腰深的荒草,然后給清理干凈的墳塋恭恭敬敬地上了香。
凈檀打掃了寺廟,和鄉(xiāng)親們借了些炊具就這樣在往昔的寺廟里住了下來。鄉(xiāng)親們淳樸,除了上香的時候會到寺廟里來以外平日里也不過來。凈檀和迎春倒也自在。其實,一直這樣過下去倒也不錯。凈檀拿著佛經,眼睛瞄向一旁舒展著枝干的迎春。
可是,這寧靜的日子終因為一個人的到來被打破了。
有時候她也在想,是不是如果他沒來?如果她和凈檀去了別的地方,而不是選擇回到寺廟。她和凈檀就會那樣歲月靜好地過完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