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設(shè)宴
趙璃修手執(zhí)黑子沉穩(wěn)落盤,如驚葉之雨,勿念白子被圍,己是四面楚歌。
輸贏一目了然。
汝喬遠遠站在趙璃身后,觀得棋局,勿念大師鮮少吃癟,今日見他憋著臉,一副不悅的模樣,不禁發(fā)笑。
“哼!”勿念僧袍一甩,臭著臉扭頭走開。
黑子被勿念僧袍帶落在皚皚雪地,汝喬走去蹲下一顆顆撿起,被湯婆子燙得透紅的酥手沁在雪里,猶比皚雪還賞心悅目。
再往上,是一雙翠綠幽幽的寶石耳鐺,襯得緋紅披風(fēng)下露出的小臉十分白膩。
趙璃黑白分明的眼眸突而恍惚,趕緊收回視線,低頭伸手斂起茶杯,透涼的茶水入喉,壓下心間一股莫名的火。
汝喬兩手捧著黑白子一顆放入陶甕中,兩人間只剩棋子發(fā)出珠落玉盤的聲聲脆響。
流水立在一旁,直覺焦急萬分。
他家爺,向來高冷矜貴,潔身自好,不沾半點胭脂,就連那美艷的匈奴公主都被他遣送回京,獨獨……
爺啊,人家就在眼前啊…
縱使流水無奈,趙璃沒有半分急意,只見他站起,修手掃了掃肩上落下的細雪,神色淡漠的轉(zhuǎn)身離去。
仿佛昨日威脅勿念救人的閻王不是他。
流水跟在趙璃身后暗暗搖頭,回頭看了看仍立在雪中的緋紅身影,似一只落入凡間的翩翩驚鴻,一片雪落入流水的衣領(lǐng),嚇得他趕忙轉(zhuǎn)回頭,小眼撇一眼背影孤清的趙璃,偷偷松一口氣。
趙璃回朝,宣仁帝大喜,封趙璃為王,賜號敬懷。
今日皇宮大張宴席,乃回朝三軍之慶功宴。
趙璃一襲玄色宮袍,座于宣仁帝下。
明明趙璃是最小的,可他卻是最先封王的,宣仁帝為堵住眾臣之口,冊封趙璃后,又冊封了趙瓔趙玳,趙瓔為宣王,趙玳為易王。
饒是如此,也不免二人淬恨趙璃,憑什么,就連封號他都是最好的,敬懷王,多么恩重的名號。
趙玳狠狠飲下杯中酒,眼神像淬了毒,緊鎖對面的悠然飲酒的趙璃。
“王爺,別再喝了?!壁w玳身旁的王妃,溫聲提醒道。
趙玳撇她一眼,不理。
王妃尷尬的轉(zhuǎn)臉,咬著唇去看別處,卻望向了靖國夫婦身后的世子。
姜衡雁都快而立,還未娶妻,孤身一人坐在席旁。只因他小妹汝喬還未尋得如意郎君,兄妹兩一直單著。
這可急壞了喬氏,趕著他一道來參宴??山庋阒活欀芯坪团_上樂,那里肯分半個眼神給在場的姑娘。
許是感受到王妃的目光,姜衡雁抬眸對上沈仙莫名的眼色,微微一笑,溫潤如玉。
易王妃,正是沈仙。
見姜衡雁對自己輕輕笑,沈仙趕緊低下頭,卻還是被趙玳抓個正著,趙玳冷冷勾唇,沈仙身子一僵,面色慘白。
沈仙憑著自己顏色,剛成親那會,頗受寵愛,可日子久了,趙玳本性便暴露,他生性多疑,貪財好色又極為暴戾,稍有不如意,便尋些奇怪法子在塌上折磨人,她華麗王妃宮裝下,藕臂上星星點點的燙痕布滿全身。
宴客心懷各異。
“璃兒,你想繼續(xù)住在你母后寢宮,還是修個院子?”宣仁帝目光從臺下舞姬轉(zhuǎn)到趙璃身上,難得柔和。
趙璃執(zhí)酒的修手微頓,腦子不受控制的想起雪地里那件緋紅披風(fēng),垂眼淡漠道“在城東修個院罷?!?p> 一旁的李貴妃聽到趙璃所言,終于放開快要陷入掌心的指甲。
鳳棲宮乃皇后寢宮,由一個成年皇子住著,成何體統(tǒng)。
只要趙璃不在,入主鳳棲宮指日可待。如此想著,李貴妃眸里迸出掩不住的瘋狂。
快到宵禁時分,宮里才散了宴。
宣仁帝多飲了酒,腳步踉蹌,李貴妃正要攙扶,卻被一把推開,“娘娘!您沒事吧?”李貴妃的心腹宮娥小心攙扶著。
李貴妃端賢淑,道一聲無事,又要上前攙扶,卻聽宣仁帝呢喃道“阿瑩,阿瑩”
李貴妃伸出的手僵在原地,臉色再也端不住,滿目怨恨。
謝瑩!你都死了多少年了,還那么陰魂不散!
純善皇后閨名謝瑩,趙璃將李貴妃的臉色盡收眼底,修手彈了彈身上若有似無灰,清冷道:“送父王去鳳棲宮?!?p> 祥福嗻諾一聲,不理在場嬪妃的臉色,命人小心攙扶宣仁帝,送上了龍轎。
“爺,咱們?nèi)ツ模俊绷魉娳w璃轉(zhuǎn)了個方向忙抬腳跟上。
趙璃不語,淌著月光漫步于宮道,明月將兩道朱紅的宮墻傾注得亮堂,琉璃瓦熠熠生輝,可他格外想念西地的迢迢星河。
西地的蒼山流云,連綿雪原,還有穿過庭帳的原野狂風(fēng),都讓他想念。
匈奴潰不成軍,朝堂臣將忠堅,大周外患以解,無懼內(nèi)憂。
母后外公拼命守著的大周,應(yīng)當(dāng)就是這副國泰民安,兵強馬壯的模樣罷。
趙璃合上眼,不再看那宮墻。
母后,我做的,已經(jīng)夠多了……
深入西方荒漠的那三年,無人知曉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直到現(xiàn)在趙璃回憶起,漫天黃沙滾滾而來,帶著吞沒世間一切活物的威壓,那種七竅被黃沙擁堵感覺,三萬將士拼命尋找水源的絕望,從匈奴國都策馬而歸的快意,太難忘記。
若不是從軍,他到死都不會知道,大周國泰民安下,是成千上萬將士尸體堆砌而起的無形城墻,為大周百姓阻擋一切外來威脅。
玄色宮裝將趙璃的身影拉長,從軍十年,他不再是那個羸弱的少年。
趙璃踱步到宮門,宮門正緩緩合上。
趙玳也在這里,因他醉酒,走得稍慢,便耽誤了時辰。
沈仙好說歹說,守門將士都不理會。
高山上前一步,“我們爺出宮,稍等片刻?!?p> 趙玳醉得面紅耳赤,歪歪扭扭的靠著沈仙,將臉埋在她頸間,若無旁人的撕咬她脖子上的嫩肉,沈仙倒吸一口涼氣,面上紅白交加,扶著趙玳,求救的看向趙璃。
而后者卻不給半分眼神。
“宵禁已到,宮門絕不再開?!笔亻T將士抱著長槍,拉著一副驢臉,十分倨傲。
“敬懷王的路你也敢攔?”流水上前一步呵斥那將士。
那將士抬頭見趙璃一襲玄袍清冷孤絕的站在月下,面上俊逸無情,胸前長蟒繡紋被華月映亮,恍若云間如游龍。
將士臉色一白,趕忙跪下,顫抖著磕頭告饒道:“卑職不知敬懷王大駕,王爺饒命,王爺饒命……”
“還不快開門?!备呱降统梁浅庖宦?,守門將士連滾帶爬的吩咐下去,與剛才對沈仙的臉色天差地別。
片刻后,朱紅漆金的宮門緩緩開出只通一人的縫,那將士慌忙跑來賠笑道,“王爺恕罪,只能開那么多了?!?p> 本就是他們耽誤了時辰,私開宮門可是大罪,趙璃不言語,抬腿走出去,高山流水緊跟其后。
沈仙扶著趙玳,趙玳歪歪扭扭走得緩慢,尷尬的卡在門間,“還不快點扶王爺出門!”沈仙黑著臉過頭呵斥后面的婢子。
碧衣婢子白著臉上前扶過趙玳,誰料趙玳直接倒在那婢子身上,還伸出手扯掉了婢子的腰帶,婢子不敢推開他,只能噙著淚絕望的任由他作亂,外衫滑落,那婢子煙紅色的肚兜暴露出來,守門將士們看這個清楚真切。
沈仙陰下臉,“還不快去幫忙!”
幾個婆子丫頭白著臉一起上前,才拉住了作亂的趙玳,一眾人急匆匆的往馬車上去。
沈仙最后提裙上車,車惟落下時,恰看見了撩袍上馬的趙璃,孤清灼絕,他還未娶妻……
沈仙還欲再看,卻被趙玳扯住了頭發(fā),拉回了馬車。